第十一章 在毫无预兆中疯狂在不可告人里绝望(第2页)
陶桃凑过来,小声对宋峥屿说:“这儿本来半夜还有两单要烧,办公室那边说,得等今天的都烧完了,他们下班之前才会清理炉子,安总硬是多给了他们一倍的钱,他们才答应清理的。好多人不都讲究要烧第一炉吗,这也就算是第一炉了。安总说,想要你爸走得干干净净的。”
陶桃说完也走到一边,宋峥屿专注地盯着推车上那具苍白的尸体。
入殓师已经给宋立换上了干净合身的寿衣,还化了妆,宋立看起来柔和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
宋峥屿一遍又一遍地打量着他,他翻遍了自己的记忆也想不起来,这样的柔和安详,曾几何时还出现过宋立的脸上。
宋峥屿记得他愤怒凶狠的样子,也记得他冷漠寡淡的样子,可是竟然最不记得的,就是他温柔的样子。宋峥屿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一直渴求的,关于自己父亲的温柔,竟然来自于父亲人生的最后一刻。
这时,宋峥屿注意到宋立的左脸颧骨上有一颗明显的黑痣。
那颗黑痣看起来有点陌生,他不确定自己以前是压根没见过,还是见过也忘记了?他突然感到心头一阵恍惚。
他想伸出手去摸一摸那颗痣,但是,手悬在半空,停了一会儿,却收了回来。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大步走出了遗体告别室。
工作人员有点茫然:“可以烧了吗?”
陶桃也茫然,看向安云渡,安云渡做主说:“烧吧。”随后他也走出告别室,在门口张望了一下,看见宋峥屿低头坐在花台旁边,他走过去,说:“烧了。”
宋峥屿以沉默表示应许。
过了一会儿,宋峥屿还是低着头,沉声缓缓说道:“我上一次见他是在四年前,我一直以为我们之间就只隔了这四年……可是到现在才发现,原来……我们已经隔了好多个四年了……”
安云渡明白宋峥屿的意思,但他没说什么,大概是觉得此时无声胜有声,他只是坐到宋峥屿身旁去,搭着宋峥屿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以示安慰。
这天深夜,宋峥屿抱着骨灰盒回到家里,佟千意已经在等他了。
他把骨灰盒放在电视墙下面的榆木条柜上,静静地端详了一会儿。
暗夜无声。
佟千意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后,抱着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背上,陪他安静地站着。
他慢慢地转过身,低头凝视她片刻,然后吻了她。
她大胆地回应着他,感觉到他的嘴唇和身体都在散发着炽烈的温度,她小声问他:“今晚我留下来陪你好吗?”
他眉眼间一阵动容,揉了揉她的头发,拉着她走进了卧室。
他没有开灯。
她紧张到不敢直视他,没有被他牵住的那只手开始揪头发、挠耳朵,小动作不断。
他制止她:“以前我的小学老师说,有多动症的孩子一定不是好孩子。”说着,他把她小动作多多的那只手也抓住了,抱她倒在**,用脸蹭蹭她的肩膀,闭上眼睛:“睡吧,坏孩子,我这样抱着你就好了。”
佟千意知道他是珍视她、尊重她,心里感动可是却又对于自己没有办法分担他的痛苦而感到难受。
见他的眉头还皱着,有一道褶痕,她便用拇指轻轻地给他揉着。看他舒展了,她才跟他靠得更紧一点,也闭上眼睛睡了。
这天晚上,宋峥屿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见到了宋立。他和宋立手牵手走在人潮拥挤的十字路口,梦中的宋立还是三十多岁的模样,而他自己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少年。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宋立忽然松开了他的手,还对他说了很多话,但他只听清楚了一句,宋立说他要走了。
少年宋峥屿急得红眼跺脚,问宋立去哪里,宋立没说。
宋峥屿向宋立伸出手去,他说你如果走了,以后我们就会疏远,会彼此淡漠,会不认识对方了。
但宋立还是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人海里。
宋立一消失,宋峥屿也埋头冲进了人海里,在一个天旋地转的世界里逢人就问:你有没有见过我爸爸?
梦里光影变换,像是过去了很多个年头,他始终执迷地寻找着宋立,好像为了找他而被车撞倒,身体飞起,从高楼坠下,掉进深海里,最后被废墟淹埋,几欲窒息。所有这些不合逻辑的画面却在梦里流畅而连贯。他狂想着有朝一日找到宋立,一定要扑进他的怀里撒娇痛哭,然而,终于有一天,他在绿树蓝天的海边看见宋立了,宋立站在一艘游轮上,游轮即将远航。
游轮和沙滩之间被一条闪闪发光的廊桥连着,沿着廊桥他就能走到日思夜想的父亲的面前了。
但他站在廊桥这边,而宋立站在廊桥那边,两个人忽然都静止不动了。
整个梦境都静止不动了。
游轮没有开走,海浪凝在半空,夕阳定格在天际,宋立没有走过来,宋峥屿也没有走过去。
随后,宋峥屿在安云渡和陶桃的陪同下,主动去向警方做了一个交代。
警方已经证实韩韬就是宋立。也查证得知,把宋立送来医院的只是见义勇为身份不明的路人。而在宋立住院期间,宋峥屿也并没有偷偷探视等行为。再加上,宋立刚回来的时候,宋峥屿也已经通知过警方。所以,警方有理由相信,宋峥屿虽然出于商业目的,没有公开承认自己和宋立的父子关系,但是,他也并不存在包庇宋立、妨碍警方执法等行为。
随着宋立的去世,而其余两名犯罪同伙至今也下落不明,罗志恩一案的真实情况,似乎成了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