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帝王略论的历史比较方法1(第1页)
说《帝王略论》的历史比较方法[1]
唐初史学家研究历史、评论史事和人物是很善于运用历史比较的方法的。《隋书》史论以秦、隋二代历史相比的论点,对当时和后世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梁书》《陈书》《北齐书》《周书》的总论,是就一个皇朝内部的历史进行比较;《南史》《北史》各朝本纪后论,一般也采用这种比较的方法。本文讨论的《帝王略论》的历史比较方法,虽然比上述各书都早,但就作者的运用来看,已显示出这方面的自觉意识;而在历史比较的形式上,也比上述各书来得丰富,因而可以视为这一时期历史比较方法之运用上的代表作品之一。
《帝王略论》5卷,唐初虞世南(558—638年)撰。元代以后,流传渐稀。今仅存敦煌本残卷(伯2636号)卷一及卷二前半部分[2]。所幸的是,唐玄宗时赵蕤撰《长短经》(亦称《长短要求》)10卷,于卷二《君德》篇征引《帝王略论》之“论”21首[3]。又,唐德宗至唐穆宗时人马总(?—823年)撰《通历》10卷,以《帝王略论》的有关评论分系于所述历代帝王事迹之后,因而也保存了后者许多佚文。《通历》长期以抄本传世,至清初以前佚前3卷,今存后7卷。除有极少抄本尚存,还有1915年湖南叶氏梦篆楼排印本200部行世,因数量太少,且距今已70余年,故亦世所罕见。以叶氏排印本为据,《通历》卷四至十,引《帝王略论》“公子曰”“先生曰”凡34首。陆心源《唐文拾遗》卷十三所辑《帝王略论》(按:陆氏误作《论略》)佚文即取自赵、马二书[4]。本文所论,乃据残卷及《长短经》《通历》所引《帝王略论》之文。
一、以同一君主的前期和后期相比
虞世南认为,有些君主在“平一天下”的前后,往往会发生一些变化,甚至有很大的变化。这种变化,或因思想情趣的转移,或因其受到自身的才能与智力所限,呈现出不同的情形。下面是《帝王略论》关于晋武帝的一段议论:
公子曰:武帝克平江表,混一宇内,可谓晋之明主乎?
这一段话,指出了“平一天下”与“创业垂统”是不完全相同的两回事,打天下的人未必能守天下。这一点,唐初的政治家和史学家是有清醒的认识的,唐太宗就跟群臣讨论过“帝王之业,草创与守成孰难”的问题[6]。虞世南也是从这个角度来评论晋武帝的,指出他的“创业垂统,其道则阙”,因而他“平吴之后,怠于政事”,终于把“国风”弄到“智士永叹,有识寒心”的地步,在他死后不久西晋就灭亡了。这跟“明主”相比,实在差得太远了。
作者认为,在这方面,隋文帝与晋武帝是有某些相似之处的,但其表现形式也不尽相同。他评论隋文帝说:
公子曰:隋文起自布衣,据有神器,西定庸蜀,南平江表,比于晋武,可为俦乎?
先生曰:隋文因外戚之重,值周室之弱,负图作宰,遂膺宝器。留心政理,务从恩泽,故能绥抚新旧,纬宁遐迩,文武之制,皆有可观。及克定江淮,同一书轨,率土黎庶,企仰太平;自金陵绝灭,王心奢汰,虽威加四海,而情坠万机,荆璧填于内府,吴姬满于椒掖。仁寿雕饰,事埒陈宫,万姓力殚,中人产竭。加以猜忌心起,巫蛊事兴,戮爱子之妃,离上相之母,纲纪已紊,礼教斯亡;牝鸡晨响,皇支剿绝;废黜不辜,树立非所;功臣良佐,剪灭无遗。季年之失,多于晋武,卜世不永,岂不宜乎。[7]
这里,作者首先指出隋文帝并非是从一般“布衣”而登上皇帝宝座的,他是以外戚身份夺得统治权的。但是,隋文帝跟晋武帝有一点是十分相似的,即“自金陵绝灭,王心奢汰”,一面聚集财富,一面走向奢侈,以至“万姓力殚,中人产竭”,政治上的紊乱跟前期相比形成鲜明的对照。然而他跟晋武帝相比,终究也还有不同的地方,这就是“季年之失,多于晋武”,比后者还要更加荒唐。值得注意的是,隋文帝以隋代周时,虞世南已是二十三四岁的青年人了,他在仕途上亲身经历了隋的统一、强盛和灭亡,他对隋文帝的评价实际上是当代人评论当代人,其感受自然分外真切。在对隋文帝的总的评价上,唐初史家的看法是一致的。出于魏徵手笔的《隋书》史论说隋文帝“无宽仁之度,有刻薄之资,暨乎暮年,此风逾扇”,说隋朝的灭亡“迹其衰怠之源,稽其乱亡之兆,起自高祖,成于炀帝,所由来远矣,非一朝一夕”[8]。这与《帝王略论》的看法大致是相同的,由此也可以进一步认识到唐太宗君臣为什么那样重视关于“创业”和“守成”的讨论了。
二、以同一朝代的不同君主相比
这种历史比较的方法包含作正反两个方面的比较:从正面相比,是比“功业”和“功德”;从反面相比,是比其“残忍”的表现。《帝王略论》论东晋孝武帝与明帝相比,是这么说的:
公子曰:中兴之政,咸归大臣,惟孝武为君,威福自己,外摧强寇,人安吏肃,比于明帝,功业何如?
先生曰:孝武克夷外难,乃谢安之力也,非人主之功。至于委任会稽,栋梁已挠,殷王作镇,乱阶斯起,昌明之谶,乃验于兹。加以末年沈晏,卒至倾覆。比踪前哲,其何远乎![9]
在虞世南看来,臣下之功与“人主之功”是不应混淆的,这种严肃的分析问题的态度和方法是很难得的。加上才能的平庸和“末年沈晏”,怎么能够以晋孝武帝与晋明帝相比呢?
作者对于不大为人们所注意的陈文帝、陈宣帝,也是从“功德”方面进行比较和评价的:
公子曰:陈文、宣二帝,功德云何?
先生曰:梁季板**,江东凋残,编户齐人,百不遗一。武帝经纶草创,而享祚不永,方隅犹阻,代敌未夷。文皇聪明睿智,纂承洪绪,群贤毕力,字内克清;爵赏无偏,刑罚不滥;政事明察,莫敢隐情。国史以为承平之风,斯言得之矣。宣帝度量弘广,推心待总,可谓宽仁之主焉。[10]
作者称赞陈文帝的“功德”,是着眼于他的武功、文治,而肯定陈宣帝的“功德”则强调他的“度量弘广”。这里虽然没有明确道出孰优孰劣,但还是比较了他们不同的特点。此外,作者对司马师、司马昭兄弟“递居宰相,二人功德,孰为先后”,也作了比较[11]。
当然,从正面比较,有时也并不是较其“功德”高下,而是比其异同。关于周文王与周武王的比较则属此种类型。作者写道:
公子曰:文王盛三分之业,屈道以事殷;武王率八百之师,称兵而灭纣。岂德有优劣?物运穷通,何其二圣殊途如斯之远?若牖里为是,则牧野为非;谓剪商为工,则事殷为屈。愿闻笃论,以释所疑。
先生曰:夫四时平分冬夏,有暄寒之辨;五常递运水火,有刚柔之殊。至于利物成务,其道同矣。文王夷明,晦迹藏用,所以显仁;武王果毅,发扬龚行,所以静乱。然则济世庇民,其揆一也,奚必修文为是而□武为非乎!期于至公而已矣。[12]
这是从周文王、周武王对待殷商的态度的区别提出问题,认为在“屈道以事殷”和“称兵而灭纣”二者之间,必有是非、工屈之分。文武历来被看作是圣人,这里也是称他们为“二圣”,但能这样提出疑问,在当时还是很难得的。作者从自然现象和文、武二人的个性和才能来回答这个问题,虽然没有把道理讲清楚;但他认为文、武之道对于“济世庇民”来说都是必要的,这大致还是符合殷、周之际的历史的。这都是从正面相比较。
从反面相比,作者评价宋孝武帝和宋明帝具有很典型的意义。他写道:
公子曰:(宋)孝武、明帝二人孰贤?
先生曰:二帝残忍之性,异体同心,诛戮贤良,断翦支叶,内无平、勃之相,外阙晋、郑之亲。以斯大宝,委之昏稚,故使齐氏乖衅宰制天下,未周岁稔,遂移龟玉;缄縢虽固,适为大盗之资。百虑同失,可为长叹!鼎祚倾渝,非不幸也。[13]
像这样的君主,当然谈不上谁比谁贤的问题。以“诛戮贤良”为能事,以“断翦支叶”为快慰,这样的统治怎么能维持下去呢?!“鼎祚倾渝”,实在是咎由自取,谈不上是他们的不幸。这些评论,字里行间,包含着作者的一腔正义之情。
以上这些历史比较,都是就一个皇朝之内,以前后不同的君主来相比的,这同以一个君主的前期和后期的思想、行为相比的方法,视野当然要宽阔多了。然而,如果进而以不同皇朝的君主相比,那就需要作者有更加广阔的视野。这一点,《帝王略论》的作者也是做到了的。
三、以不同时期的朝代的君主相比
《帝王略论》中关于这种历史比较的方法,有更多地运用,比较的内容也显得更加丰富,比较的层次也有所提高,因而越发显示出作者历史知识的渊博和历史见解的卓越。这种见解往往不同于或超出于前辈史家的看法,因而又极具历史评论的个性。作者根据班固说的“周云成康,汉言文景,美矣”的论点[14],发表了这样一番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