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碎裂的船帆(第2页)
“是他们干的。”季栾沂的声音带着恐惧,牙齿咬得咯咯响,“那些拆篮球架的人……他们不是工人,我早上看到他们在巷子里藏钢管……”
谢清衍的后背又开始疼了,这次不是旧伤,是新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他想起前十三次里,那些看似意外的伤害——被篮球砸中膝盖,被广告牌砸中胳膊,被滑板绊倒……或许从来都不是意外。
有人在猎杀他们。在这个轮回里,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
“跟我走。”谢清衍抓住季栾沂的手腕,转身往校门口跑。后背的伤口被牵扯着,每跑一步都像有刀在剜肉,但他不敢停。他知道校医的死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些“意外”开始变成明晃晃的杀意,意味着他们躲不过去了。
跑到校门口时,一辆黑色面包车突然冲了出来,挡住了去路。车门打开,下来几个穿着工装的男人,手里拿着钢管,脸上的疤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是第六次轮回里,堵着季栾沂抢画具的那群人。
季栾沂的身体瞬间绷紧,他下意识地把谢清衍往身后拉,动作快得像条件反射。谢清衍看着他单薄的背影,突然想起第三次轮回,季栾沂也是这样挡在他面前,被碎玻璃划伤了手腕。
原来季栾沂早就不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小孩了。在他不知道的轮回里,季栾沂已经学会了把他护在身后。
“抓住他们!”带头的男人吼了一声,钢管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响。
谢清衍猛地把季栾沂推开:“跑!去美术馆!”
“我不!”季栾沂死死攥着他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要走一起走!”
“听话!”谢清衍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严厉,他从书包里掏出那半块船帆碎片,塞进季栾沂手里,“去看《奔马图》,去画不会沉的船!我会去找你!”
这是他第十四次说这句话,却第一次没把握。
季栾沂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他看着谢清衍的眼睛,像是要把这张脸刻进骨子里。“你骗人……”他哽咽着说,“前几次你也这么说,可你从来没找到我……”
谢清衍的心脏像被狠狠攥住,疼得他喘不过气。他想起第七次轮回,季栾沂在美术馆门口等了他三个小时,手里的冰淇淋化了一地;想起第九次轮回,季栾沂抱着画筒在雨里站到半夜,说“清衍肯定会来的”。
“这次不会了。”他抬手,最后一次摸了摸季栾沂的头发,指尖的触感柔软得像场梦,“我保证。”
男人的钢管已经挥了过来,谢清衍猛地把季栾沂推到校门外,自己转身迎了上去。他听到季栾沂的哭喊撕心裂肺,听到钢管砸在骨头上的闷响,听到自己的骨头碎裂的声音,像前十三次里,那艘永远要沉的船。
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他看到季栾沂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手里紧紧攥着那块船帆碎片。
很好。
这样就好。
谢清衍第十五次在画室醒来时,窗台上放着盆新的薄荷草。
嫩绿的叶片上沾着露水,阳光照在上面,亮得像季栾沂的眼睛。他撑着地板坐起来,后背的伤消失了,连旧伤的疤痕都没留下——这是前十四次里,从未有过的“干净”。
画室里空荡荡的。
季栾沂的画板不见了。
谢清衍踉跄着扑到窗边,看到操场上的篮球架重新立了起来,工人正在给它刷油漆,明晃晃的蓝色刺得人眼睛疼。他冲到走廊,声控灯亮了,楼梯口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打滑的痕迹。
桌上的日历是周四。
一切都回到了正轨,回到了第十四次轮回之前。
谢清衍的喉咙里发出像困兽一样的呜咽,他跌跌撞撞地跑出教学楼,沿着街道疯了一样地跑。他去了美术馆,看到徐悲鸿的《奔马图》挂在展厅中央,前面空无一人;他去了街角的冰淇淋车,老板说周六才会出摊;他去了季栾沂的家,门是锁着的,门口的薄荷盆栽还没开花。
最后,他回到了画室。
季栾沂的画板不知何时回来了,上面摆着幅新的《秋日渡口》。船帆画得很稳,线条流畅,像被风托着,永远不会沉下去。画的角落里,用铅笔写着行小字:
“清衍,这次换我等你。”
谢清衍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那行字,像是在触碰季栾沂的温度。可画纸冰凉,只有铅笔的划痕硌着指尖,像块永远不会愈合的疤。
他知道季栾沂在哪了。
在第十四次轮回的美术馆里,在那个没有他的世界里,抱着那块船帆碎片,等着一个永远不会兑现的承诺。
而他被困在了新的轮回里,困在这幅画面前,看着这艘不会沉的船,却再也找不到那个画船的人。
窗外的蝉鸣又开始了,叽叽喳喳的,像前十四次里,那些被遗忘的哭声。谢清衍蹲在地板上,捡起一片不知何时飘进来的梧桐叶,突然想起季栾沂说过,秋天的叶子落在水里,会变成小船。
可他的小船,已经沉了。
永远地,沉在了第十四次轮回的河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