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他的时钟在倒转(第1页)
谢清衍第三次在画室醒来时,窗台上的薄荷草正往下滴水——和前两次一样,是季栾沂早上浇多了水,水珠顺着叶片尖儿滚落,在瓷砖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他撑着地板坐起来,后背的旧伤又在隐隐作痛。这是第十三次了,每次轮回的起点都精准地卡在周一清晨七点,季栾沂的画板上永远摆着那幅画了一半的《秋日渡口》,渡口的船帆歪歪扭扭,像只折了翅膀的鸟。
“醒了?”季栾沂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手里拎着两个热包子,塑料袋在晨光里晃出细碎的响,“刚路过食堂,给你带了个肉包,知道你不爱吃素的。”
谢清衍接过包子时,指尖触到塑料袋上的水珠——和前十二次一样,是季栾沂路上被洒水车溅到的。他低头咬了口包子,肉汁烫得舌尖发麻,却还是清晰地尝到姜味,季栾沂总爱往肉馅里掺点姜末,说能驱寒,其实是自己怕腥。
这些细节像生锈的齿轮,死死嵌在轮回的链条里。
季栾沂已经坐在画架前了,铅笔在纸上勾勒出船帆的轮廓,线条比上次轮回流畅了些。谢清衍看着他的侧脸,阳光从他耳后溜进来,在脖颈处投下浅浅的绒毛——这个角度,他看了十二次,每次都觉得新鲜,又每次都像刀割似的疼。
“昨天的数学卷子,最后一道大题你做出来了吗?”季栾沂突然回头,铅笔尖在画板上点出个小黑点,“我熬到半夜都没解出来,你肯定会吧?”
谢清衍的喉结滚了滚。最后一道大题,前十二次轮回里,季栾沂问过十一次,只有第五次没问——那天他发着高烧,趴在桌上连笔都握不住。
“不难。”他压下喉咙里的涩意,从书包里掏出草稿纸,“辅助线要这么画……”
笔尖划过纸页的声响,和窗外的蝉鸣、远处的早读声搅在一起,构成熟悉的混沌。谢清衍的目光落在季栾沂的手腕上——那里有块浅褐色的疤痕,是第三次轮回时,季栾沂帮他捡掉落的画具,被碎玻璃划的。当时血珠渗出来时,季栾沂吓得脸都白了,攥着他的手腕往医务室跑,书包都甩掉了。
可到了下一次轮回,那道疤就消失了。只有谢清衍的记忆里,还留着那片刺目的红。
“对了,”季栾沂突然停下笔,转过来时眼里闪着光,“下周六有美术展,在市美术馆,听说有徐悲鸿的真迹!我们一起去吧?”
谢清衍的笔尖顿在纸上。
美术展。
第七次轮回,他答应了。那天季栾沂穿了件浅蓝衬衫,站在《奔马图》前眼睛发亮,说以后也要画这样的画。回去的路上,他们在街角买了支双色冰淇淋,季栾沂把草莓味的那半递给他,自己啃着巧克力味的,结果淋了场大雨,两人都发了烧。
第八次轮回,他故意说要补课,季栾沂的眼睛暗了下去,却还是笑着说“那下次吧”。那天谢清衍躲在画室,看着季栾沂一个人背着画板出门,背影在夕阳里拉得老长。
这是第十三次了。
“好啊。”谢清衍听到自己说,声音比想象中平静,“下周六,我叫你。”
季栾沂立刻笑开了,露出两颗小虎牙,和第七次轮回时一模一样。谢清衍低下头,继续演算数学题,草稿纸的边缘被指甲掐出深深的折痕——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周五的体育课上,季栾沂会被篮球砸中膝盖,美术展那天只能一瘸一拐地跟着他走,却还要嘴硬说“没事”;街角的冰淇淋车会提前收摊,他们只能买瓶矿泉水,季栾沂拧瓶盖时会不小心洒在衬衫上,留下块淡褐色的印子;傍晚不会下雨,却会刮很大的风,吹得季栾沂的画筒直打转,他追着跑时,帆布鞋的鞋带松了,差点摔进花坛……
这些画面像默片在脑海里滚动,谢清衍的指尖开始发抖。他突然抓起橡皮,狠狠擦去刚写好的解题步骤,纸屑纷纷扬扬落在地上,像被撕碎的日历。
“怎么了?”季栾沂吓了一跳。
“算错了。”谢清衍的声音发紧,他重新拿起笔,却在落笔时猛地转向,在草稿纸背面写下一行字:周五体育课,别靠近篮球场。
写完又觉得不对,划掉,改成:周六穿防滑鞋。
还是不对,又划掉。季栾沂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疑惑,谢清衍突然把草稿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他比谁都清楚,这些提醒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