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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危山下一片梦境(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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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有意学僧人坐禅时虔诚的姿势)

我的手心朝下而不是朝上

我的两眼圆睁而不是闭着

我平生最憎恶那种祈求和期待的姿态

我的双手有力地托着肌腱隆起的膝部

随时可以一蹦而起,去奔跑或搏击

我端端坐立着很像一座浮屠:活人一样站立的坟墓

被河水冲击的生命悠悠地溶解着呼吸着

生命吸入的是白净而宁静的灵气

吐出的是污浊的瘀血和回忆的苦汁

由于不停地吐纳我的身边汇聚成一个阴郁的小湖

生命渐渐地轻了,淡了,成为一片梦境的空白

当我醒来抬头望望高耸的三危山

我直起腰身又歪歪倒倒地行走起来

我的影子还是很黑,很重,而且变得很长

我并没有成为一个再生的人

向三危山梦游地走去

我知道三危山那里并没有岸

三危山是无法攀登的山

也不是命运的河水最后出现的岸

三危山是一个美丽而困恼的**

1993年7月初稿于敦煌

1993年12月12日二稿

1994年4月11日三稿

后记:

近几年来,每创作一首诗,常常陷溺在诗中,每个词语跋涉得非常艰难。《梦游》使我陷溺了近半个世纪,《空旷在远方》是个没有尽头的境域,这首《三危山下一片梦境》其实仍在前两首诗之中继续跋涉着,只不过喘息得更为紧迫一些。为什么我被死缠活缠,总冲不出诗为我安排的命运,

或命运为我安排的诗之中?艾略特说应当超越个性(我不愿理解为否定个性),以及个人体验,朱光潜说作者与意象之间有距离才好。我理解那种解脱与自由,但做不到。我实在无法客观与冷凝地进行创作。是不幸还是幸运,我在严酷的人生途程中,由于种种沉重的负担,每跨进一步都必须得战胜使生命陷落的危险,事实上我已很难从命运的底层升上来了。正因为沉重地被深深陷入人生,我反而能承受住埋没的重压,并从中领悟到伟大的智慧和灵感。还有,这首诗的每一行为什么如此冗长,我只能说这是因为诗总在艰难地喘息,词语飞动不起来,必须一步一步地跋涉,如果这首诗有什么节奏或韵律的话,那就是生命不停地颤抖,以及急促的喘息声。空旷的境域中没有短的路,大沙漠的节奏是最沉缓的。佩斯的

《进军》与《阿纳巴斯》只能以浩浩****的词语和列队的诗行,去显现那庄严而浑厚的诗的国土的景象。以上这些话,近似呓语,信与不信由高明的读者评断。

1994年4月23日

[1]此诗初刊《中国作家》1994年第3期,为诗辑《夜中的呓语》第7首,后修订重刊1994年7月1日《诗歌报》1994年第7期并增后记;初收《牛汉诗选》,略有改动;后收《空旷在远方》《牛汉诗文集》。据《牛汉诗文集》编入。诗后所附后记初收《萤火集》,题《〈三危山下一片梦境〉的附语》,后收《梦游人说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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