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光(第1页)
深秋的周末,天色是那种淡淡的铅灰色,阳光费力地穿透云层,在地面投下稀薄而柔和的光影。林安言坐在临窗的书桌前,面前摊开着物理竞赛的习题集,笔尖却久久未动。窗外,几株梧桐只剩下倔强的枝桠,更远处,城市的天际线在薄雾中显得有些朦胧。
手机在桌面上无声地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母亲周云笙的消息:
“安言,中午有空吗?妈妈回来了,一起吃饭吧,有点事想和你聊聊。
消息的措辞一如既往的简洁干练,但林安言的心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沉。周云笙最近一次出差归来,通常只会告知他冰箱里有准备好的食物,或者直接转账让他自己解决。
这样特意约谈的邀请,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意味。他下意识地想到了江浔,想到了学校里那些并非密不透风的流言,以及蒋棠溪那双时刻窥探的眼睛。
他回复了一个“好”字。
中午时分,林安言来到周云笙约定的餐厅。这是一家环境清雅的私房菜馆,坐落在一条安静的老街深处,是周云笙偶尔会带他来谈重要事情的地方。侍者引他进入一个僻静的包间,周云笙已经在了。
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深蓝色羊绒衫,没有像往常一样对着笔记本电脑,只是端着一杯清茶,望着窗外庭院里枯山水出神。听到动静,她转过头,妆容精致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清醒。
“妈。”林安言在她对面坐下。
“来了。”周云笙放下茶杯,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语气平和,“先点菜吧,这里的山药排骨汤不错,适合这个天气。”
点完菜,包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和室内空调低沉的运行声。林安言垂眸看着面前洁白的骨瓷餐具,等待着预料中的谈话。
“安言,”周云笙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更柔和一些,却依旧保持着那份商界精英特有的清晰条理,“前几天,我接到你们夏岚老师的电话。”
林安言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出淡淡的白色。他抬起眼,看向母亲。
周云笙没有错过他这个细微的动作,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很轻,却像羽毛一样落在林安言的心上。
“她并没有说太多,只是例行公事地沟通了一下你在校的情况,顺便……提到你和班里一位叫江浔的同学,走得比较近。”她顿了顿,观察着儿子的反应,语气变得更加温和,甚至带上了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妈妈想知道,你和江浔……是我想的那种关系吗?”
空气仿佛凝滞了。林安言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的跳动声。他预想过母亲会知道,却没想过会是在这样一个平静的午后,以这样一种近乎温柔的方式被问询。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母亲,那双遗传自她的、总是过于沉静的眼眸里,罕见地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挣扎,又像是某种下定决心的释然。
周云笙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目光里没有审视,没有批判,只有一种深沉的、试图理解的努力。
良久,林安言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却清晰:“是。”
这个简单的字,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包间里漾开无声的涟漪。周云笙沉默了片刻,她的脸上没有出现预想中的震惊或怒意,反而是一种……了然,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怅惘。
“我猜也是。”她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动作优雅依旧,“从你上次主动跟我提起他,我就隐约感觉到了。”她放下茶杯,目光重新落在儿子身上,那目光穿透了平日里疏离的精英外壳,流露出纯粹的、属于母亲的关切,“能告诉妈妈吗?为什么……是江浔?”
为什么是江浔?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轻轻叩开了林安言紧闭的心扉。他怔住了,一时间,无数个画面和感受汹涌而来,挤满了他的思绪。
是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江浔将一片墨绿色的柏树叶递到他面前,眼神明亮而笨拙地说“我想一直在你身边”?是那个微醺的夜晚,在喧嚣的酒吧外,他靠在江浔肩上,不受控制地说出“喜欢你”?是无数次在图书馆,江浔为了弄懂一道物理题而眉头紧锁、反复演算的执着侧脸?是那个在昏暗空旷的教室里,带着孤勇和确认意味的、微凉而柔软的亲吻?还是每天清晨,他放在自己课桌上那瓶温热的、恰好是自己喜欢的口味的牛奶?
这些碎片化的瞬间,交织成一种庞大而具体的情感,沉甸甸地充盈在他的胸口,几乎要满溢出来。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用简单的话语去概括“为什么”。
他低下头,看着杯中微微晃动的水面,沉默了许久,才用一种比平时更慢、更认真的语速,缓缓开口:
“他……和别人不一样。”
他的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