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之什三之一(第1页)
文王之什三之一
文王在上,於音烏,下同昭于天叶鐵因反!周雖舊邦,其命維新。有周不顯,帝命不時叶上紙反。文王陟降,在帝左右叶羽已反。
賦也。於,歎辭。昭,明也。命,天命也。不顯,猶言豈不顯也。愚按:《雅》《頌》稱「不顯」凡十二,此詩三,《大明》及《崧高》《韓奕》《清廟》《維天之命》《執競》《烈文》各一,皆與此詩同義。《思齊》《抑》各一,則詞指有不同者。帝,上帝也。不時,猶言豈不時也。左右,旁側也。○周公追述文王之德,明周家所以受命而代商者皆由於此,以戒成王。胡庭芳曰:「此篇周公作於成王之時,推本周家受天命之由,而歸美文王之詩。」愚按:周家受命始於文王,固由文王之德所致。一章、二章、三章則專言受命之事也。周家代商始於武王,亦由文王之德所致。四章以下則兼言代商之事也。」此章言文王既沒而其神在上,昭明于天,是以周邦雖自后稷始封千有餘年,而其受天命則自今始也。嚴氏曰:「文王未嘗稱王,曰『文王』者,追稱之也。」董鼎曰:「朱漢上云:『人之死,各返其根。體魄,陰也,故降而在下;魂氣,陽也,故升而在上。況聖人清明在躬,志氣如神,故其没也精神在天,與天為一。「文王在上」,尊瞻之辭也;「於昭于天」,嘆其德之昭明,上徹于天,與天同德也。』」○問:「受天命如何?」曰:「命如何受於天,只是人與天同。周自后稷以來,積仁累義,到此時人心奔趨,自有不容[1]。」嚴氏曰:「《補傳》云:『舊命后稷以國,新命武王以天下也。』」夫文王在上而昭于天,則其德顯矣。周雖舊邦而命則新,則其命時矣。故又曰有周豈不顯乎?帝命豈不時乎?王介甫曰:「不顯,所以甚言其顯;不時,所以甚言其時。唯其德之顯,所以為命之時。」蓋以文王之神在天,一升一降,無時不在上帝之左右,是以子孫蒙其福澤而君有天下也。言文王德合乎天,與之同運而無違也。○問「文王陟降」,曰:「理是如此,若道真箇一上一下,則不可。」輔氏曰:「『文王在上,於昭于天』、『文王陟降,在帝左右』,正與《中庸》所謂『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之意同,蓋非貌説,實理然也。」蘇氏曰:「聖人先天而弗違,後天而奉天時,與天如一。故詩於天人之際,多以『陟降』言之。」胡庭芳曰:「文王之靈,一陟一降,在帝左右,若陰有以相之,是以子孫蒙其福澤以有天下。蓋歸美文王之德,而武王由之以受命有天下也。」《春秋傳》天王追命諸侯之詞曰:「叔父陟恪,在我先王之左右,以佐事上帝。」語意與此正相似。昭公七年,衛襄公卒。王使成簡公如衛,弔且追命襄公云云。或疑「恪」亦「降」字之誤,理或然也。
亹亹音尾文王,令聞音問不已。陳錫哉周,侯文王孫子叶奬履[2]。文王孫子,本支百世。凡周之士,不顯亦世。
賦也。亹亹,强勉之貌。輔氏曰:「亹亹,雖訓强勉,然亦有繼續不已之意,與四章『緝熙』二字相似。」令聞,善譽也。陳,猶敷也。哉,語辭。侯,維也。本,宗子也。支,庶子也。孔氏曰:「適譬,庶譬其枝也。」○文王非有所勉也,純亦不已,而人見其若有所勉耳。其德不已,故今既沒而其令聞猶不已也。李迂仲曰:「惟文王亹亹,故其令聞亦不已。蓋有實者必有名也,苟為無本,安能不已乎?」嚴氏曰:「文王之誠不已而令聞亦不已。此誠之著也。」令聞不已,是以上帝敷錫於周,維文王孫子則使之本宗百世為天子,支庶百世為諸侯。而又及其臣子,使凡周之士,孔氏曰:「士者,下至諸侯及王朝公卿大夫總稱。」亦世世修德,與周匹休焉。輔氏曰:「臣之傳世既顯,則周之傳世亦顯矣。上天以文王之故,敷錫周家之子孫而又及其臣子,則君臣同體亦可見矣。或禍或福,豈得而偏逃哉?」李迂仲曰:「非特文王之子孫也,凡周之士亦皆世世而顯。天之所以敷錫文王,可謂至矣。『不顯亦世』,猶曰『豈不顯乎其亦世也』。蓋言其傳世永久,而以『不顯』二字嘆之,以足其辭也。」嚴氏曰:「使周之臣子皆光明俊偉,其德甚顯,亦世世相傳與周匹休焉。」黄實夫曰:「文王德澤廣及其臣士,非惟周、召、尚父、泰顛、散宜生之徒與周相為無[3],而其餘者亦皆世守爵禄,世竭忠誠,以輔周家之子孫。」彭氏曰:「亹亹者,不已之體也。令聞,則不已之形見也。陳錫于周,子孫百世,仕者世禄,不已之效驗也。」嚴氏曰:「次章述文王德澤之遠也。」
世之不顯,厥猶翼翼。思皇多士,生此王國叶于逼反。王國克生,維周之楨音貞。濟濟子禮反多士,文王以寧。
賦也。猶,謀。翼翼,勉敬也。輔氏曰:「勉則無怠,敬則無他。謀猶如此,則其忠誠可知矣。」思,語辭。皇,美。楨,榦也。榦者,版築之楨榦。今人築墻必立二木於中為骨,謂之夜叉。木横曰楨,直曰榦。濟濟,多貌。○此承上章而言其傳世豈不顯乎?而其謀猷愚按:兩「其」字,皆指周士。皆能勉敬如此也。美哉此衆多之賢士,而生於此文王之國也!文王之國,能生此衆多之士,則足以為國之榦,而文王亦賴以為安矣。輔氏曰:「多士之生於周國,乃所以為周國之楨榦也。二程子論治天下之道,未始不以求賢才為先務者以此。然則天之所以使周士傳世之顯者,非所以為周之士,乃所以為周之國也。自文王之時言之,則文王之身固以多士寧矣;自成王之時言之,則文王之神亦以多士寧也。」嚴氏曰:「墻而立,國恃人而立,此章述周士之盛。」劉執中曰:「多士本由文王教化陶範而後生也,而文王之國又待多士以為安焉。猶人勤於菑田,反以自養;樂於植材,反以自庇。」蓋言文王得人之盛,而宜其傳世之顯也。愚按:言賢材之益於國者如此,宜其子孫傳世之顯也。
穆穆文王,於緝七入反熙敬[4]!假古雅反哉天命,有商孫子。商之孫子,其麗不億。上帝既命,侯于周服叶蒲北反。
賦也。穆穆,深遠之意。緝,續。熙,明。亦不已之意。緝,如緝麻之緝,連緝不已之意。止,語辭。假,大。麗,數也。不億,不止於億也。侯,維也。○言穆穆然文王之德不已,其敬如此,嚴氏曰:「文王德容穆穆然可見,故『穆穆』足以形容之。所難言者心之敬也,故『緝熙』不足以發,而又以『於』發之。『緝熙敬止』者,《中庸》之『至誠無息』也。」是以大命集焉。以有商孫子觀之則可見矣。蓋商之孫子,其數不止於億,然以上帝之命集於文王,而今皆維服于周矣。孔氏曰:「此作在成王之時,從後見其歸周,推本而美之耳。」嚴氏曰:「服,事也,用也。故為臣而見用謂之服,言服行其職也。此章述文王以敬德為受命代商之由也。」輔氏曰:「先生謂四章始言文王之所以聖與夫上昭于天、不已其令聞者,止在於敬之緝續熙明不已而已,可謂深得周公之心及文王之德也。程先生曰:『毋不敬,可以對越上帝。』觀《文王》之詩則可見矣。」
侯服于周,天命靡常。殷士膚敏,祼古亂反將于京叶居良反。厥作祼將,常服黼音甫冔況甫反。王之藎才刃反臣,無念爾祖。
賦也。諸侯之大夫入天子之國曰某士,則殷士者商孫子之臣屬也。董鼎曰:「葉氏云:『《春秋傳》晉士起是也。』」膚,美。敏,疾也。祼,灌鬯也。將,行也,酌而送之也。孔氏曰:「《小宰》云:『凡祭祀,贊祼將之事。』以將為送,言灌時送爵行之[5]。於禮,王正祼,后亞祼,而殷士助祭行灌鬯耳。」嚴氏曰:「《洛誥》:『王入大室祼。』謂以圭瓚酌於爵以獻尸,尸受酒不飲,灌於地,故謂灌。祼、灌古字通用。宗廟有祼,天地大神不灌。」京,周之京師也。黼,黼裳也。冔,殷冠也。董氏曰:「黼綉於裳,雖章數不同,皆以黼為裳也。」孔氏曰:「祭服不止於黼,舉一章以表之耳。」嚴氏曰:「黼裳商周所同,黼裳而冔冠則商之制也。」毛氏曰:「夏后氏曰收,周曰冕。」蓋先代之後統承先王,脩其禮物,作賓于王家,蔡九峯曰:「脩其先王典禮文物,不使廢壞,以備一王之法也。賓,以客禮遇之也。」熊去非曰:「此見周家忠厚之至。一代之興,雖改正朔、易服色,以示作新之政,然考之《詩》《書》,則一代之禮樂固未嘗廢也。『常服黼冔』,猶用商之衣冠也。王訪于箕子,稱十有三祀;奔走臣我監,稱五祀,猶用商之紀年也。一則曰商王士,二則曰殷多士,何嘗敢有一毫鄙夷之心。其視後世,亡人之國則絶人之祀,衣冠禮樂,能存先代之舊亦鮮矣。此皆出於疑慮之過,而不知以公天下為心者。周家忠厚之澤,所以為不可及也夫。」時王不敢變焉,而亦所以為戒也。王,指成王也。藎,進也。言其忠愛之篤,進進無已也。無念,猶言豈得無念。爾祖,文王也。○言商之子孫而侯服于周,以天命之不可常也。王介甫曰:「天嘗命商,使有九有之師矣。今服于周,所謂靡常也。」故殷之士助祭於周京,而服商之服也。於是呼王之藎臣而告之曰:得無念爾祖文王之德乎?蓋以戒王而不敢斥言,猶所謂「敢告僕夫」云爾。嚴氏曰:「不以文王為念,則將墜厥緒。周之孫子臣士,又將服周之服而助祭于他人之廟矣。此章述殷士祼將之事以為戒也。」○襄公四年《左傳》注曰:「告僕夫,不敢斥尊也。」愚按:呼藎臣、告僕夫,其皆因卑達尊之義乎?劉向曰:「孔子論《詩》,至於『殷士膚敏,祼將于京』,喟然嘆曰:『大哉天命!善不可不傳于後嗣,是以富貴無常。』蓋傷微子之事周而痛殷之亡也。」輔氏曰:「殷士雖膚敏而祼將于周京,天命所在不敢違也。此盛德之事,漢唐以下皆不及矣。夫以殷士服殷之服而助祭于周焉,最可念也,最可警也。故於此呼王之藎臣而告之,使念文王之德焉。劉向所述孔子之言,使人讀之憂思慘怛,有不能堪者。蓋孔子乃殷後,而向亦宗室也。」真氏曰:「以商之孫子而為周之諸侯,以商之美士而奔走周廟之祭,天命何常之有哉?成湯惟其仁也,故天命歸于商;紂惟其不仁,故天命轉而歸周也。」
無念爾祖,聿于筆反脩厥德。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叶筆力反。殷之未喪息浪反師,克配上帝。宜鑒于殷,駿音峻命不易以豉反。
賦也。聿,發語辭。永,長。配,合也。命,天理也。師,衆也。上帝,天之主宰也。駿,大也。不易,言其難也。言難保也。○言欲念爾祖在於自修其德,而又常自省察,使其所行無不合於天理,則盛大之福自我致之,有不外求而得矣。李迂仲曰:「成王欲念爾祖,則在乎聿修厥德而已。能修德則可以長合天理,而福禄自來[6]。《孟子》曰:「禍福無不自己求之者。」商自求禍,周自求福耳,天何容心於其間哉?」王介甫曰:「以德求福,則非有待於外也。」嚴氏曰:「自求多福,謂求諸己而不求諸天也。」又言殷未失天下之時,其德足以配乎上帝矣。呂東萊曰:「王者代天理物,操典禮命討之柄以臨天下,故曰配命,又曰配上帝。」今其子孫乃如此,宜以為鑒而自省焉,則知天命之難保矣。《大學傳》曰:「得衆則得國,失衆則失國。」此之謂也。嚴氏曰:「德者,民之所歸。得民斯得天,不修厥德,則失其民而天命去之,故宜以殷為鑒也。此章戒成王念祖而鑒殷也。」《漢書》:「翼奉曰:『成王有上賢之才,因文武之業。然周公猶作《詩》《書》深戒成王,恐失天下。《書》則曰:「王毋若殷王紂。」《詩》則曰:「宜鑒于殷,駿命不易。」』」
命之不易,無遏爾躬叶姑弘反。宣昭義問,有虞殷自天叶鐵因反。上天之載,無聲無臭叶初尤反。儀刑文王,萬邦作孚叶房尤反。
賦也。遏,絶。宣,布。昭,明。義,善也。問、聞通。有、又通。虞,度。載,事。儀,象。刑,法。孚,信也。○言天命之不易保,故告之使無若紂之自絶於天,歐陽子曰:「知天命之不易,無使天命至爾躬而止。」〇武王數紂云:「自絶于天。」〇林節之問「無遏爾躬」,曰:「無自遏絶於爾躬,如家自毁,國有伐。」而布明其善譽於天下。輔氏曰:「『宣昭義問』,乃是接首章『於昭于天』與『令聞不已』之意,不曰『令聞』而曰『義問』者,所以戒成王也。所為合義,則譽聞自令也。」又度殷之所以廢興者而折之於[7],然上天之事無聲無臭,不可得而度也。惟取法於文王,則萬邦作而信之矣。胡庭芳曰:「天無聲臭之可尋,『文王陟降,在帝左右』,文王即天矣。但以爾祖文王為法,則萬邦自孚信之,天命庶乎其可保,不至爾躬而遏絶也。味此辭旨,凜乎其嚴哉!」呂與叔曰:「凡欲配天命者當法天。然天無聲臭可求,苟儀刑文王,則天德全矣,此萬邦所以作孚。」○《記·緇衣》注曰:「儀法文王之德而行之,則天下無不信者也。」嚴氏曰:「七章申六章鑒殷法祖之意也。」子思子曰:「『維天之命,於穆不已』,蓋曰天之所以為天也。『於乎不顯,文王之德之純』,蓋曰文王之所以為文也,純亦不已。」夫知天之所以為天,又知文王之所以為文,則夫與天同德者可得而言矣。是詩首言「文王在上,於昭于天」,「文王陟降,在帝左右」,而終之以此,其旨深矣。輔氏曰:「《文王》之詩七章,以一章言之,首尾只是言文王與天為一;以一篇言之,首尾亦是言文王與天為一。但首章則專説文王,末章則欲成王之法文王耳。」胡庭芳曰:「此篇首言『文王陟降,在帝左右』,終言『天無聲臭,儀刑文王』,天其文王乎?文王其天乎?」愚按:天高在上,而文王之神亦在上。帝為天之主宰,而文王之神則升降乎帝之左右,是天帝所在即文王所在也。何以知文王之能然哉?以其與天同德而已。天之德於穆不已,所以為天;文王之德純亦不已,所以為文。於穆不已者,天之誠也;純亦不已者,文王之誠也。是文王之德即天之德,儀刑文王即儀刑於天也。天與文王一而已矣。
《文王》七章,章八句。
東萊呂氏曰:「《呂氏春秋》引此詩以為周公所作,味其詞意,信非周公不能作也。」○今按,此詩一章言文王有顯德,而上帝有成命也。二章言天命集於文王,則不唯尊榮其身,又使其子孫百世為天子諸侯也。三章言命周之福不唯及其子孫,而又及其羣臣之後嗣也。四章言天命既絶於商,則不唯誅罰其身,又使其子孫亦來臣服于周也。五章言絶商之禍不唯及其子孫,而又及其羣臣之後嗣也。六章言周之子孫臣庶,當以文王為法,而以商為監也。七章又言當以商為監而以文王為法也。其於天人之際,興亡之理丁寧反覆,至深切矣。故立之樂官,而因以為天子諸侯朝會之樂。蓋將以戒乎後世之君臣,而又以昭先王之德於天下也。《國語》以為兩君相見之樂,特舉其一端而言耳。輔氏曰:「天人之際,指文王與天而言也。反覆丁寧,言七章相粘綴而説,不一而足也。周公作此,本以戒成王,立之樂官,而因以為天子諸侯朝會之樂,則又將以戒乎後世之君臣也。」愚按:一章以文王之德與上帝之命對言也。二章言天之命周,與四章言天之絶商為對。三章言命周之羣臣後嗣,與五章言絶商之羣臣後嗣為對。六章先言法文王,後言監商,七章先言監商,後言法文王,亦對舉而互言之。周公既以文王之德播之聲詩以戒成王矣,而復叶之音律,以為朝會通用之樂,則又以告成王者告諸天下後世焉,其意遠矣哉。然此詩之首章言文王之昭于天,而不言其所以昭。次章言其令聞不已,而不言其所以聞。至於四章然後所以昭明而不已者,乃可得而見焉。愚按:四章所謂熙者,光明也,即所以昭明于天之本也;所謂緝者,繼續也,即所以不已其聞之本也。文王之生也,繼續光明而不已其敬;故其沒也,昭明于天而不已其聞焉。然亦多詠嘆之言,而語其所以為德之實,則不越乎「敬」之一字而已。然則後章所謂「修厥德」而「儀刑」之者,豈可以他求哉?亦勉於此而已矣。輔氏曰:「敬之一字,聖學之所以為始終者,又可見於此。二程先生挈出此一字以詔後學,其有功於聖學多矣。學者舍是,實無以為進德之階也。」愚按:敬者,千聖傳心之法,即所謂欽也。《虞書》五篇言欽者十有三,言敬者七。唐虞君臣相傳相戒,固惟在於此也。故仲虺告湯亦曰:「欽崇天道。」尚父告武王亦曰:「敬勝怠者吉。」是創業垂統者固在於此敬,而持盈守成者尤在于此敬也。然則成王所以念祖修德、儀刑文王之事者,誠不可以他求,亦唯法文王之敬德而已。又若《召誥》召公告王亦曰:「曷其奈何弗敬?」又曰:「王敬作所。」又曰:「不可不敬德。」又曰:「王其疾敬德。」又兩曰:「惟不敬厥德,乃早墜厥命。」又曰:「肆惟王其疾敬德。」其語意尤為諄複剴切也。成王之為令主也,宜哉!
《序》:「受命作周也。」
受命,受天命也。作周,造周室也。嚴氏曰:「『受命作周』者,推本之辭也。作,造也。造周之王業,猶《康誥》言『肇造區夏』也。」文王之德,上當天心,下為天下所歸往,三分天下而有其二,則已受命作周矣。武王繼之,遂有天下,亦卒文王之功而已。然漢儒惑於讖緯,始有朱雀丹書之説,又謂文王因此遂稱王而改元。孔氏曰:「《中候》云:『赤雀銜丹書入豐,止於昌户。』《元命苞》云:『鳯凰銜丹書,西伯得書,於是稱王,改正朔,誅崇侯虎。』」胡庭芳曰:「文王以大聖之德,宜王不王。説詩者乃因《小序》有『受命』之詞,又見《大明》云『有命既集』、『有命自天』,《文王有聲》言『文王受命,有此武功』,於是直謂文王受命改元稱王,則不勝其誣也。殊不知二詩所言天命文王、文王受命,特不過作配、作邑、伐崇之事,初未嘗出乎侯伯職分之外也。」嚴氏曰:「天命歸於文王,文王退然不敢當,故《泰誓》《牧誓》猶皆不言受命,至《大誥》《武成》乃曰:『我文考文王誕膺天命。』蓋武王既得天下之後,推本言之。《中庸》曰:『武王末受命。』武王末年方受命,文王何嘗受命乎?史遷因《詩》《書》有文王受命之語,因謂文王受命稱王而斷虞芮之訟,漢儒又雜以讖緯之説,則亦誣矣。」殊不知所謂天之所以為天者,理而已矣。理之所在,衆人之心而已矣。衆人之心,是非向背,若出於一,而無一毫私意雜於其間。則是理之自然,而天之所以為天者,不外是矣。今天下之心,既以文王為歸矣,則天命將安往哉?文王受命,只是天下歸之。《書》所謂「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所謂「天聰明自我民聰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皆謂此爾,豈必赤雀丹書而稱王改元哉?稱王改元之説,歐陽公、蘇氏、游氏辨之已詳。歐陽子曰:「孔子云:『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使西伯不稱臣而稱王,安能服事殷乎?夷、齊,義士也,聞西伯之賢,共往歸之,使西伯稱王,是僭叛之國,二子不以為非,依之久而不去,至武王伐紂始以為非,不非其父而非其子,此豈近於人情耶?《泰誓》稱十有一年,説者因為文王受命九年,及武王居喪三年,并數之爾。故以西伯聽虞芮之訟,謂之受命以為元年。古者人君即位稱元年,西伯即位久矣,中間不宜改元而又改元。至武王即位,宜改元而反不改元,乃上冒先君之元年,并其居喪,稱十一年,及其滅商而得天下,其事大於聽訟遠矣,而又不改元。由是言之,謂文王受命改元,武王冒文王之元年者,皆妄也。」游氏曰:「君臣之分,猶天尊地卑。紂未可去而文王稱王,是二天子也。服事殷之道,固如是耶?《書》所謂『九年大統未集』者,後世以虞芮質成為文王受命之始故也。觀武王於《泰誓》三篇稱文王為文考,至《武成》而柴望,然後稱文考為文王,則可知矣。」趙氏曰:「按:眉山二蘇氏説與歐陽氏殊不同,朱子所引未知何也。當考。」〇問先儒以為文王稱王,曰:「自太史公以來,皆如此説了,但歐公力以為非,東坡亦有一説,但《書》説『惟九年大統未集,予小子其承厥志』,却是有這一箇痕瑕,或推《泰誓》諸篇皆只稱文考,《武成》方稱王,只是當初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也,只是羈縻,那事體自是不同了。」去此而論,則此《序》本亦得詩之大旨,而於其曲折之意有所未盡,已論於本篇矣。
明明在下,赫赫在上叶辰羊反。天難忱市林反斯,不易以豉反維王。天位殷適音的,使不挾子爕反四方。
賦也。明明,德之明也。赫赫,命之顯也。忱,信也。不易,難也。天位,天子之位也。殷適,殷之適嗣也。挾,有也。○此亦周公戒成王之詩。將陳文武受命,故先言在下者有明明之德,則在上者有赫赫之命。達于上下,去就無常,嚴氏曰:「『明明在下』,君之善惡不可掩也;『赫赫在上』,天之予奪為甚嚴也。在下而明明,則達乎上;在上而赫赫,則監乎[8]。天人相與之際,甚可畏也。」程子曰:「人與天合,明明在下,乃其赫赫在上者也。」此天之所以難忱,而為君之所以不易也。紂居天位,為殷嗣,乃使之不得挾四方而有之,蓋以此爾。王介甫曰:「今紂所居之尊則天位也,所傳之正則殷適也。使不挾四方,其不可保恃如此。」呂東萊曰:「『天位殷適,使不挾四方』,則下章所陳眷顧周家有加無已者,非天私我有周也。栽者培之,傾者覆之,因其材而篤焉耳。」嚴氏曰:「首章專述天命喪殷之事。」
摯音至仲氏任音壬,自彼殷商,來嫁于周,曰嬪毗申反于京叶居良反。乃及王季,維德之行叶户郎反。大音泰任有身叶尸羊[9],生此文王。
賦也。摯,國名。仲,中丁仲反女也。任,摯國姓也。殷商,商之諸侯也。嬪,婦也。京,周京也。曰嬪于京,疊言以釋上句之意,猶曰「釐降二女于媯規汭,嬪于虞」也。蔡九峯曰:「釐,理。降,下也。言堯治裝下嫁二女于嬀汭,使為舜婦于虞氏之家也。」王季,文王父也。身,懷孕也。○將言文王之聖,而追本其所從來者如此。蓋曰自其父母而已然矣。曹氏曰:「『摯仲氏任』,繫於姓而言之,以為王季之配也。今曰『大任』,繫其子而言之,以為文王之母也。」《列女傳》曰:「大任端一誠莊,惟德之行。及其娠文王,目不視惡色,耳不聽**聲,口不出敖言。生文王而明聖,大任教之,以一而識百,卒為周宗。君子謂大任為能胎教。」輔氏曰:「『維德之行』,所謂以成德為行也。只此一句足以盡王季、大任之事,可謂辭約而義博也。」嚴氏曰:「次章述大任生文王也。」劉執中曰:「乾健而不息,坤順以相承,物理自然也。王季有大任以配其德,故克生文王焉。」陳夀翁曰:「聖賢之生,不偶然也。有配偶之賢,而後有嗣續之賢。故詩推本聖賢之生,往往自其所從來,如《生民》言稷而及姜嫄,此言文王而及大任,下章言武王而及大姒,皆是也。其意深矣。」
維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懷多福叶筆力反。厥德不回,以受方國叶越逼反。
賦也。小心翼翼,恭慎之貌,即前篇之所謂敬也。文王之德於此為盛。昭,明。懷,來。回,邪也。方國,四方來附之國也。輔氏曰:「前篇釋『厥猶翼翼』為勉敬,此篇説『小心翼翼』為恭慎,其義雖一,而有在臣、在君之不同。此須是以心體之,則自見其有廣狹也。昭事上帝,言文王之敬洞洞屬屬,終日對越上帝也。如此則盛大之福自然來集,而文王之敬直上直下更無回曲之時,所以又能受四方來附之國也。一有回曲,則此心便息,此理便絶,天人上下皆不相管攝矣。」嚴氏曰:「三章言文王之德天人所與也,小心恭敬,明事上帝,至誠之運,與天周旋也,遂能懷來多福。蓋其德不邪,故能受此四方侯國之歸;有一毫覬倖之心,則邪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