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二十六史1(第3页)
《隋书》纪五卷、传五十卷,唐魏徵(580—643年)等撰,贞观十年成书,是“五代史”之一。其记事,起于周隋“禅代”(581年),迄于大业十四年(义宁二年,618年)唐之代隋,是首尾完具的隋史。它的史论,以及梁、陈、北齐三史帝纪总论,都是魏徵撰写的。《隋书》的志,即《五代史志》十篇三十卷,唐于志宁、李淳风、韦安仁、李延寿等贞观十七年(643年)奉诏撰,成书于高宗显庆元年(656年)。《隋书》志的内容,包括了梁、陈、齐、周、隋五个皇朝的典制而以隋为重点。
以上这十部正史,合计七百四十六卷,几乎占了“二十四史”总卷数三千二百三十九卷的四分之一。至于“八书”“二史”这一提法,在清代已颇流行,并非始于今日。《四库全书总目》卷四十六《史部·正史类二》:“虽‘八书’具列,而‘二史’仍并行焉。”清人张应昌称:“以‘两史’及‘八书’较之,间有误处,辄为正之。”[66](同治十年武林吴氏清来堂校刊本)
(二)纵横交叉
这是就“八书”各自的断限和所记史事的范围来说。断限,是指纵的方面的联系;范围,是指横的方面的联系。阅读“八书”,首先要了解它们之间这种纵横交叉的密切联系,以便于比较准确地把握历史发展的全貌,揭示历史事件相互间的复杂关系。
例如,从纵的方面看,南朝四书的断限,依次衔接,清晰可见;而北朝四书的断限,就比较复杂一些。这是因为:《魏书》以东魏为正统,叙东魏事甚详,于西魏事则多阙如。《北齐书》上承《魏书》,自然不成问题;《周书》上承《魏书》,中间却缺少西魏一朝史事。《周书》撰者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便在《周书》帝纪中记述了西魏的政治、军事大事。可见,我们要了解、研究西魏的历史之第一手材料,主要应阅读《周书》。从横的方面看,南朝四书与北朝四书所记史事存在着联系,这是毋庸置疑的。因此,在阅读其中某一部书时,就要注意到与之相关联的其他各书。读《魏书》时,要注意到《宋书》《南齐书》《梁书》;读《陈书》时,要注意到《北齐书》《周书》《隋书》;等等。
又如,上述这种联系,都是从总体上着眼。而有些联系则隐蔽在各书所述的有关史事中,这同样是不能忽略的。《北齐书》所记,实际上包括东魏、北齐两朝史事,所以研究东魏历史,仅读《魏书》是不够的,还要读《北齐书》。《周书》所记,不仅包括西魏、北周,同时兼及东魏、北齐和梁、陈四朝史事,所以研究这一时期全国范围的历史发展大势,阅读《周书》是很必要的。《魏书·序纪》,追溯拓跋氏先世事迹至二十七代,略述了拓跋氏的发展源流。梁元帝末年,宗室萧詧建立后梁政权,先后依附北周及隋,传三代三十余年,但《梁书》不载此事,而《周书·萧詧传》则论之颇详。这样的例子,“八书”中还有不少。
总之,“八书”之间纵横交叉的情形是错综复杂的。了解这种情形,有利于我们的阅读和研究。
(三)长短互见
这是就“二史”和“八书”的比较来说的。
李延寿的《南史》多取材于宋、齐、梁、陈四书,《北史》多取材于魏、齐、周、隋四书,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二史”虽出于“八书”,但在著述思想、材料去取、文字繁简上,又不完全同于“八书”,两相对照,长短互见,二者均未可轻废,这是阅读和研究“八书”“二史”时要注意到的又一个问题。
第一,关于著述思想。李延寿撰《南史》《北史》,是为了继承他父亲李大师“常以宋、齐、梁、陈、魏、齐、周、隋南北分隔,南书谓北为‘索虏’,北书指南为‘岛夷’。又各以其本国周悉,书别国则不能备,亦往往失实。常欲改正,将拟《吴越春秋》,编年以备南北”[68]的遗志,这无疑是隋唐统一政治局面对历史撰述提出的新的要求的反映。因此,“二史”倾向统一的著述思想是“八书”(除《隋书》外)所不能企及的。首先,作者从全国统一、“天下一家”的观点出发,摒弃了《宋书》《南齐书》有关“索虏”和《魏书》有关“岛夷”的相互诋毁之辞,同时把南北朝诸帝一概列入帝纪。这种不再强调华夷界限的思想,反映了魏晋南北朝时期民族大融合和隋唐时期政治统一的历史进程。其次,“二史”作者把宋、齐、梁、陈和魏、齐、周、隋作为一个大的历史阶段来看侍,因而较多地纠正了原有史书在朝代更替之际的一些曲笔、回护之辞,这固然是李延寿撰写前代历史、顾忌较少的缘故,但也跟他通观全局、总揽南北的著述思想有关。
第二,关于材料去取。“二史”不是一般地抄撮“八书”,因此,不应把前者看作后者的“节本”。李延寿撰《南史》《北史》的方法,一是“抄录”,二是“连缀”。“连缀”当是属于改写,在材料上有所增删去取。他为了“鸠聚遗逸,以广异闻”,参考了“正史”以外各种“杂史”一千多卷,“皆以编入”;同时,对“八书”的“烦冗”之辞,“即削去之”[69]。“二史”所删“八书”部分,一般多是皇帝诏册、大臣奏议、学人诗文之类,使所记史事更加连贯、突出。但“二史”所删也有不妥之处,如《南史·沈文季传》删去了南齐唐寓之起义的有关史料,《范云传》附《范缜传》删去梁时范缜关于神灭的辩难;《北史·李孝伯传》删去北魏李安世关于均田的奏疏,又在其他一些人的传中删去有关东魏、北齐时各族人民起义的若干史料,等等。对这些反映当时阶级关系和意识形态的重要材料,“二史”或全部删去,或所存无几。
第三,关于文字繁简。“八书”共五百六十六卷,“二史”仅一百八十卷,约占原书卷数的三分之一、字数的二分之一。这是“二史”对“八书”“除其冗长,捃(摘取)其菁华”的成绩之一。后代学者对此给予很高的评价。欧阳修、宋祁称赞“二史”“颇有条理,删落酿辞,过本书远甚”[71]。司马光认为:“二史”“叙事简径,比于南北正史,无烦冗、芜秽之辞”,是“近世之佳史”[72]。《四库全书总目》也说《南史》“意存简要,殊胜本书”,《北史》“叙事详密,首尾曲赡”。可见,文字简径,实是“二史”优点。
综上,“二史”较之于“八书”,在撰述思想、材料去取、文字繁简上,有其所长。因此,初读南北朝史,可以先从“二史”入手。这既易于阅读又便于掌握历史发展线索。但是,由于“二史”求之过简,对“八书”删削较多,所以在材料上不及“八书”详细、完整。尤其是“二史”仅有纪传而无书志,这是它无法代替“八书”的主要地方。正因为有这两个原因,所以我们要深入了解南北朝史,仅读“二史”是远远不够的,还必须把“二史”和“八书”参照着阅读,辨其长短,窥其优劣,融会贯通,方有所得。
(四)历史特点
梁启超说过这样一句话:“作史如作画,必先设构背景;读史如读画,最要注察背景。”[73]这话是有一定的道理的。作史也好,读史也好,总要有一个全局的看法;如果只把眼睛盯着历史“画面”上的某一个局部,那就看不清历史的全貌,因而也就很难把握历史发展的特点。
“八书”“二史”的纪、传、志给我们描绘了一幅什么样的历史“图画”呢?
南、北间的战争(当时的统治者或称“北伐”,或称“南伐”),断断续续,直到隋朝南下灭陈,才算结束。
宋文帝刘义隆早有“北伐”之志,很想效法西汉名将霍去病封狼居胥的英雄壮举。元嘉二十七年(450年),他派王玄谟率军“北伐”。两军主力战于滑台,宋军大败。接着,魏太武帝拓跋焘亲自“南伐”,直抵长江北岸。拓跋焘在瓜步山(今江苏六合区东南)建立“行宫”,隔江虎视宋都建康(今南京市)。宋文帝登烽火楼北望,认识到自己的这次“北伐”是个失误,于是双方言和。次年,魏军退,“俘广陵居人万余家以北”,其“所过州郡,赤地无余”[74]。赵宋时,爱国词人辛弃疾在一首词中嘲笑了宋文帝的这次“北伐”:“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惶北顾!”
天监四年(505年),梁武帝派宗室临川王萧宏“北伐”。萧宏是梁武帝的六弟,故“所领皆器械精新,军容甚盛,北人以为百数十年来所未之有”[75]。但是,这支号称“百万之师”的大军,进至洛口后,即畏惧不前。诸将求战,萧宏不允。吕僧珍进言说:“知难而退,不亦善乎!”萧宏甚以为是。“魏人知其不武,遗以巾帼(古代妇女的头巾和发饰)。北军歌曰:‘不畏萧娘与吕姥,但畏合肥有韦武。’”韦武即指韦睿,梁朝名将。萧娘和吕姥,是对萧宏和吕僧珍的侮称。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梁军惊恐,不战自溃,“弃甲投戈,填满水陆,捐弃病者,强壮仅得脱身”[76]。梁军洛口之败,成为南北笑料。
上举二例,可以窥见南北间战争的一般情况。清人赵翼《廿二史札记》卷十三《南北史两国交兵不详载》条,以《魏书》为线索,列举南北间一系列战争,颇可参考。
南北间的关系并非都是剑拔弩张,兵戎相见,也还存在着通使与和好的一面。据《魏书》诸《岛夷传》所记,宋、齐、梁三朝派往北魏与东魏的使臣,有姓名可考者达六七十人次,而对方亦“遣使报之”。《宋书·索虏传》也说:“索虏求互市……时遂通之”,“虏复和亲,信饷岁至,朝廷亦厚相报答”云云。《南齐书·魏虏传》写道:齐武帝萧赜时,“岁使往来,疆场无事”;孝文帝时,南使每至,“亲相应接,申以言义。甚重齐人,常谓其臣下曰:‘江南多好臣。’”
南北间的这种通使关系,在统治阶级中已成为一件大事。《北史·李崇传》附《李楷传》记:“即南北通好,务以俊乂相矜,衔命接客,必尽一时之选,无才地者不得与焉。梁使每入,邺下为之倾动,贵胜子弟盛饰聚观,礼赠优渥,馆门成市……魏使至梁,亦如梁使至魏”,一时风尚如此。《南齐书·魏虏传》说:“永明(齐武帝年号)之世,据已成之策,职间往来,关禁宁静。疆场之民,并安堵而息窥觎,百姓附农桑而不失业者,亦由此而已也。”可见,南北通好,又不仅仅是统治集团之间的事情,它与国计民生都有紧密的联系。
北魏在历史上存在了近一个半世纪,这是鲜卑族和其他一些北方民族的历史发生深刻变化的过程。《南齐书·魏虏传》说:“佛狸(拓跋焘字佛狸)以来,稍僭华典,胡风国俗,杂相揉乱”;其“宫室制度”,系汉人蒋少游制定;后又以汉官王肃“制品官百司,皆如中国”等。这样的记载,我们在《魏书》的《高祖纪》《李冲传》《食货志》《刑罚志》《官氏志》等篇中,都可以看到。其中,冯太后和孝文帝的经济、政治、文化、习俗的改革,则具有里程碑的意义。
历史的进步,往往要通过对它的发展过程的连续性做比较深入的考察,才能被人们看得更加清楚。如果我们把《魏书》《北齐书》《周书》中记述的鲜卑族在政治、经济、文化、习俗上的种种变化,跟《三国志·乌丸鲜卑传》和《后汉书·乌桓鲜卑传》的记载加以比较的话,我们就会看到:在这二三百年中,鲜卑族的历史取得了何等伟大的进步!其实,这又不只是鲜卑族的进步。匈奴人的汉和前赵,羯族人的后赵,氐族人的前秦,羌族人的后秦,都有这样的共同的经历。从这个意义上来看,北魏冯太后和孝文帝的改革,可以认为是自东汉末年以来,匈奴、鲜卑、羯、氐、羌等族同汉族不断走向融合的历史趋势的总结。这种民族的大融合,还生动地体现在北魏末年各族人民的大起义中。
第三,江南经济的发展。《宋书》卷五十四后论中有这样一段话:
江南之为国盛矣,……地广野丰,民勤本业,一岁或稔,则数郡忘饥。会土(会稽)带海傍湖,良畴亦数十万顷,膏腴上地,亩直一金,鄠(今陕西户县)、杜(今陕西西安市南)之间,不能比也。荆城(荆州)跨南楚之富,扬部(扬州)有全吴之沃,鱼盐杞梓之利,充仞八方,丝绵布帛之饶,覆衣天下。[77]
这里写的是宋武帝时期的江南景象。《陈书》卷五《宣帝纪》录太建四年(572年)诏书,其中也有“良畴美柘,畦畎相望,连宇高甍,阡陌如绣”的话,说的是梁末以前的江南景象。
如果把这些记载,跟司马迁笔下“火耕而水耨”“无积聚而多贫”“无冻饿之人,亦无干金之家”[78]的江南做个比较,南北朝时期的江南经济已大大发展了。这个变化是怎样神奇般地出现的呢?原因自然是多方面的。这里,我们不妨读一读《宋书·州郡志》:“自夷狄乱华,司、冀、雍、凉、青、并、兖、豫、幽、平诸州一时沦没,遗民南渡,并侨置收司,非旧土也。”下面还有许多诸如“淮南民多南度”“民南度江者转多”“淮北流民,相率过淮,亦有过江”“中原乱,北州流民多南渡”的记载,以及出现了大量的“侨置”州、郡、县。
(五)社会风貌
“八书”“二史”非常突出地反映了南北朝时期的社会风貌。这里着重举出两个方面。
第一,推重门阀。这是时代打在《魏书》《宋书》和《南史》《北史》上面的深刻的印记。从编撰形式来看,《魏书》和《南史》《北史》都大量地采用了家传。前者是附传的人数多,凡兄弟、子侄、族人,动辄以三四十或五六十数。后者除了同样采用家传形式外,还打破了朝代的界限。魏晋南北朝时期,门阀地主以重视婚宦来保持自己的特权地位,因而也就必然重视作为婚宦的依据的家谱。《魏书》和《南史》《北史》为门阀地主作传,或直接取材于家谱,或仿照其形式,都会使门阀地主感到满意的。从编撰思想来看,《魏书·官氏志》和《宋书》在传主人物的刻意选择上,都反映了作者浓厚的门阀观念。《魏书·官氏志》除了叙职官外,后半部分专叙氏族,这在以前的各史中是罕见的。《官氏志》记载了太和十九年(495年)孝文帝厘定姓族的诏书,规定皇室以外的八大姓,可与北方汉族崔、卢、李、郑四大姓相侔,最终完成了鲜卑贵族的门阀化。《宋书》列传半数以上都是为门阀地主立传,而作为士族冠冕的王、谢二姓,就有20余人入传。当然,对门阀地主的溢美之词,各书都不同程度地存在着。
存在决定意识。我们不能要求魏收、沈约、李延寿等人脱离当时的政治、风习来写历史。魏收撰《魏书》时,还曾受到一部分门阀贵族的反对;沈约生活在门阀观念极重的齐、梁之际;在李延寿著书的年代,唐太宗、武则天还都在设法同门阀做斗争;等等。在这样的历史条件下,怎么能要求他们的历史著作不带上时代的印记呢!清人王鸣盛曾激烈地指摘李延寿“如此作史,无理取闹而已”[80]。我们的认识应当比王鸣盛来得更深刻一些。
第二,崇尚佛教。《魏书·释老志》也是当时的社会风貌的真实记录。《释老志》论说佛、道二教,而以佛教为主。它是北魏佛教的兴衰史。
《释老志》记:北魏统治者大多崇尚佛教。早在天兴元年(398年),道武帝拓跋珪就下诏宣扬佛教“信可依凭”,下令在京城修建佛寺。沙门法果因得拓跋珪礼重,把拓跋珪比作“当今如来”,“遂常致拜”。法果说:“我非拜天子,乃是礼佛耳!”这里可以看到统治者和佛教徒的互相利用。明元帝拓跋嗣希望“沙门敷导民俗”,帮助他统治人民。太武帝拓跋焘因发现僧寺秽行,下诏斥“胡神”,毁僧寺。文成帝拓跋濬时又尽行恢复。宣武帝拓跋恪笃信佛理,每年在禁中亲讲经纶,广集名僧,标明义旨,由沙门条录,称为《内起居》。孝明帝正光(520—525年)以后,“天下多虞,王役尤盛,于是所在编民,相与入道,假慕沙门,实避调役,猥滥之极,自中国之有佛教,未之有也。略而计之,僧尼大众二百万矣,其寺三万有余”。统治者要用佛教“敷导民俗”,而人民则把僧寺当作“避难所”。
南朝统治者中梁武帝是佞佛的典型代表。《魏书·岛夷萧衍传》说他不仅大建僧寺,还“曾设斋会,自以身施同泰寺为奴,其朝臣三表不许,于是内外百官共敛珍宝而赎之”。臣下奏表上书都称他为“皇帝菩萨”。其发昏、出丑皆类此。
在僧寺香烟弥漫着大江南北的迷雾之中,生活在齐、梁之际的伟大无神论思想家范缜(约450—约510年),勇敢地向佛教经论宣战。梁武帝天监六年(507年),范缜写出了不朽的《神灭论》,对佛教谎言做了无情的批判,从而震动了显贵和佛坛。梁武帝为此下诏,令大僧正法云邀集朝贵及名僧六十四人,与范缜辩难。范缜“辩摧众口,日服千人”[81],始终没有在理论上退却。《梁书·范缜传》全文记载了《神灭论》。《南史·范云传》附《范缜传》补充了范缜不愿“卖论取官”的千古名言,二者相得益彰,显示了这位朴素唯物论者的坚定信念和高尚情操。
重门阀,崇佛教,是南北朝时期门阀地主腐朽、空虚、没落的表现,反映了一种衰颓的社会风貌。而广大人民为佛教所欺骗,则是阶级压迫、民族压迫所使然。
(六)典章制度
“八书”之中,《魏书》《宋书》《南齐书》《隋书》都有志,虽篇目多寡颇有异同,但若参照阅读,尚可了解这一时期的主要的典章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