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当观大治乱得失(第2页)
王夫之认为,历史著作不因其繁而有价值,而应着重写出历史上人们“经世之大略”,使后人可以从中窥见其“得失之枢机”,即得失之关键所在,或以为法,或以为戒,不能如此,那么撰写历史有什么用呢!
王夫之针对《资治通鉴》光武帝建武元年(25年)记光武征平原太守伏湛为尚书,让他充分发挥善于抚循百姓的作用,后为司直,行大司徒事,“车驾每出征伐,常留镇守”;又访求曾为密县令而善以教化治民深得民心的卓茂,擢其为太傅,封褒德侯[15]这两件事,而发表评论说:东汉初年,承王莽之弊,“民易动而难静”是一个严重的社会问题;“而光武处之也,不十年而天下晏然,此必有大用存焉。史不详其所以安辑而镇抚之者何若,则班固、荀悦徒为藻帨之文、而无意于天下之略也,后起者其何征焉?”[16]他认为,东汉初年大规模地、有效地安民的措施,是前面汉高祖、后面唐宋皇朝都不曾碰到过的大事业,是“自三代而下,唯光武允冠百王”的主要根据。然而史家对于这样一个重要的“经世之大略”语焉不详,那后起的人又怎能窥其“得失之枢机”呢!
值得注意的是,司马光在所记之事后也有一段评论,认为:“光武即位之初,群雄竞逐,四海鼎沸,彼摧坚陷敌之人,权略诡辩之士,方见重于世,而独能取忠厚之臣,旌循良之吏,拔于草莱之中,置诸群公之首,宜其光复旧物,享祚久长,盖由知所先务而得其本原故也。”这里,给予汉光武很高的评价。但司马光、王夫之二人评论的角度是显然不同的:司马光是对这件事做历史的评价;王夫之是从这件事情中,提出了对历史撰述的更高的要求,他的评论是从史学批评方面提出来的。
历史撰述写“经世之大略”,也有多种表述方法。王夫之比较了小说、笔记和《资治通鉴》记唐宣宗事说:“小说载宣宗之政,琅琅乎其言之,皆治象也,温公亟取之登之于策,若有余美焉。自知治者观之,则皆亡国之符也。小昭而大聋,官欺而民敝,智攫而愚危,含怨不能言,而蹶兴不可制。……至是而唐立国之元气已尽,人垂死而六脉齐张,此其候矣。”[17]这种写法,同样可以使后人从中窥见“得失之枢机”。王夫之称道这种写法,因为在他看来,历史上的得与失,都是可以作为借鉴的:“得可资,失亦可资也;同可资,异亦可资也。”[18]
历史的内容是多样的、丰富的,当然不限于“大伦理、大机会、大治乱得失”,更不仅仅局限于“治乱”;历史的教育作用是广泛的、细致的,亦不只是昭示“经世之大略”“得失之枢机”,王夫之对《资治通鉴》的内容和教育作用就有很深的认识。但是,这里提出的朱熹、孙甫、王夫之的有关论点,毕竟是历史撰述中的重要问题,同样也是史学批评中的重要问题。尽管不同时代的史学家和史学批评家,对所谓“大伦理、大机会、大治乱得失”会产生不完全相同的认识,但对这类问题的重视,古今是有相通之处的,中外也是有相通之处的。像《贞观政要》《资治通鉴》这样的书,不仅在当时有很大的影响,而且在辽、金、元时还分别被译成少数民族文字广泛流传,就是今天,也还拥有众多的读者。而《第三帝国的兴亡》《大国的兴衰》等书,则成为世界范围内的畅销书。这些,都可以证明,朱熹、孙甫、王夫之等所提出的问题,实为历史撰述和史学批评中的重大问题;现今的史学家、史学批评家,是可以从中得到教益的。
[1]黎靖德编:《朱子语类》卷十一《读书法下》,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196页。
[2]黎靖德编:《朱子语类》卷八十三《春秋·经》,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2160页。
[3]黎靖德编:《朱子语类》卷八十三《春秋·纲领》,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2144页。
[4]王夫之:《读通鉴论》卷二十八,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036页。
[5]黎靖德编:《朱子语类》卷十一《学五·读书法下》,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197页。
[6]黎靖德编:《朱子语类》卷一百三十五《历代二》,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3221页。
[7]黎靖德编:《朱子语类》卷一百三十六《历代三》,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3234页。
[8]黎靖德编:《朱子语类》卷八十三《春秋·纲领》,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2152~2153页。
[9]黎靖德编:《朱子语类》卷一百三十四《历代一》,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3208~3209页。
[10]司马光:《进〈资治通鉴〉表》,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第9608页。
[11]范祖禹:《唐鉴》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1~3页。
[12]孙甫:《唐史论断》序,丛书集成初编本,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2页。
[13]孙甫:《唐史论断》附录,丛书集成初编本,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1页。
[14]王夫之:《读通鉴论》卷六第十条,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56~157页。
[15]参见司马光:《资治通鉴》卷四十,光武帝建武元年,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第1284~1285页。
[16]王夫之:《读通鉴论》卷六,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57~158页。
[17]王夫之:《读通鉴论》卷二六,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947页。
[18]王夫之:《读通鉴论·叙论四》,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11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