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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资治通鉴的几个问题1(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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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的价值,不止表现在对编年体史书的发展、内容的宏富和文采的优长等方面,尽管它在这几个方面都属于中国古代史学的上品。

《资治通鉴》的价值,更表现在它是一部严肃的历史著作。《资治通鉴》取材于历代正史,但又远远不限于此。司马光述其著述经过,其中有一段话是:“研精极虑,穷竭所有,日力不足,继之以夜。遍阅旧史,旁采小说,简牍盈积,浩如烟海,抉摘幽隐,校计毫厘。”这说明司马光于史料的搜集、参考极其广泛而细致,既“穷竭所有”,又“校计毫厘”。南宋高似孙《史略》一书,列举《资治通鉴》引书二百二十八种,据清人统计则达三百二十二种之多,而其中许多书早已不存,赖《资治通鉴》有所征引而得以保存若干佚文。这说明它在历史资料的摄取的丰富性上,非一般史书可以比拟,故《四库全书总目》称其“网罗宏富,体大思精,为前古之所未有”。更重要的是,司马光对历史资料的采用极为谨慎,凡遇有歧义、抵牾的记载,都在经过认真比较、考订之后择善而从,并说明其所采择的根据,同时又保存异说,使后人得知其所以然。这些,主要集中在他“参考群书,评其同异,俾归一途”而撰成的《考异》三十卷中。司马光的这种严谨的治史态度和治史方法,使《资治通鉴》具有很高的文献价值,经得住历史的检验。诚如顾炎武所说:

宋人书如司马温公《资治通鉴》、马贵与《文献通考》,皆以一生精力成之,遂为后世不可无之书。而其中小有舛漏,尚亦不免。若后人之书愈多而愈舛漏,愈速而愈不传,所以然者,其视成书太易,而急于求名故也。[12]

顾炎武把《资治通鉴》视为“后世不可无之书”,这是对它的历史价值的极好的概括。

《资治通鉴》的价值,还在于它对当时和后世的史学发展产生了极大的影响。补撰,改编,续作,注释,仿制,评论,诸家蜂起,蔚为大观。其重要者如:刘恕《通鉴外纪》、金履祥《通鉴前编》,朱熹《资治通鉴纲目》、袁枢《通鉴纪事本末》,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毕沅《续资治通鉴》,史炤《资治通鉴释文》、胡三省《资治通鉴音注》,清乾隆官修《通鉴辑览》,王夫之《读通鉴论》,等等。近代以来,关于《资治通鉴》及在其影响下所产生的各种著作的研究,已成专门之学,近人张须著有《通鉴学》一书,可窥一斑。1984年和1986年,分别是《资治通鉴》成书和司马光去世的900周年纪念。其间,我国史学界对司马光和《资治通鉴》的研究有了更为广泛、深入的开展。可见《资治通鉴》之影响到史学的发展,至今不衰。

《资治通鉴》一书,自宋英宗治平三年(1066年)始撰,至宋神宗元丰七年(1084年)成书,历时19年。其间,先为丛目,再作长编,最后删为定稿。司马光说他的精力“尽于此书”,可以想见撰述之艰难。《资治通鉴》之所以能有如此成就与价值除了司马光本人的种种因素以外,还在很大程度上得力于他的三位助手刘恕、范祖禹、刘攽。他们根据“丛目”的要求分别撰出反映各个时期史事的“长编”,为司马光最后删订成书提供了必不可少的条件。刘恕,范祖禹、刘攽皆极当时史才之妙选,都为《资治通鉴》的撰述倾注了心血。《资治通鉴》成为一部辉煌的巨著,是史学家集体智慧的结晶。

当然,《资治通鉴》也不是完美无缺的著作。如《四库全书总目》之列举胡三省注《资治通鉴》时,对其中“小有抵牾,亦必明注其故”者;[13]又如顾炎武亦曾指出《资治通鉴》之改动前史也偶有不妥之处;[14]再如明末清初严衍等所撰《资治通鉴补正》一书,以有关正史与《资治通鉴》所采者做比较,对其讹误,予以刊正;近人还有指出《资治通鉴》在纪年上的不够周全之处,[15]等等。这些,当然都是应当指出来的。但从今天的认识来看,《资治通鉴》的不足之处主要在两点。第一,《资治通鉴》同封建社会中绝大多数史书一样,它是以封建统治者的立场和眼光来看待历史的,这固然是时代和阶级对它的作者的局限,不可苛求,但指出这一点仍然是必要的。第二,《资治通鉴》作为封建社会正宗史学的代表性著作,它在历史观点和政治观点的总的趋向上是倾向于保守的。不论是以作为史学家的司马光去跟司马迁相比,还是以作为政治活动家的司马光去跟王安石相比,都是如此。这种保守的倾向,主要反映在《资治通鉴》的史论“臣光曰”中。如《资治通鉴》开篇所记的第一件事是: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公元前403年),“初命晋大夫魏斯、赵籍、韩虔为诸侯”。事实上,是魏、赵、韩三家瓜分了晋国,史称三家分晋。在这个记载之下,司马光写下了本书的第一篇史论“臣光曰”,认为:“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何谓礼?纪纲是也。何谓分?君、臣是也。何谓名?公、侯、卿、大夫是也。”又说:“夫以四海之广,兆民之众,受制于一人,虽有绝伦之力、高世之智,莫不奔走而服役者,岂非以礼为之纲纪哉!”他批驳那种“以为当是之时,周室微弱,三晋强盛,虽欲勿许,其可得乎”的看法,“是大不然”,认为“三晋之列于诸侯,非三晋之坏礼,乃天子自坏之也”。他进而提出对战国时期总的历史形势的看法,就是:“乌呼!君臣之礼既坏矣,则天下以智力相雄长,遂使圣贤之后为诸侯者,社稷无不泯绝,生民之类糜灭几尽,岂不哀哉!”司马光开宗明义即以纪纲、名分来规范历史,解释、评价历史,把历史演进、社会秩序一概归于“礼”,又把天子视为“礼”的执掌者等。在距离战国时期1000多年后,他还这样看待那时的历史变化和政治形势,实在是太保守了!这跟他盼前辈们如司马迁、杜佑、柳宗元等之以“势”与“理”来说明历史的进程相比,也相去太远了!对于《资治通鉴》所记的第一件史事和司马光所写的第一篇史论,胡三省在为其作注时,是一语道破了的。他认为:“《通鉴》始于此,其所以谨名分欤!”当然,《资治通鉴》中的“臣光曰”,也不乏精彩之笔,不无真知灼见,这要做具体分析,不应作绝对的看待。

最后,我想顺便提一下司马光所撰的另一部历史著作《稽古录》。这部只有20卷的编年体史书,部帙上约当《资治通鉴》的十五分之一,上起远古,下迄宋英宗治平四年(1067年),其下限距宋哲宗元祐元年(1086年)司马光成书表进仅18年。曾有一些论者认为,《稽古录》是《资治通鉴》的缩写本,这是一种误解(司马光确有《资治通鉴》缩写本,即《资治通鉴举要历》80卷,因刊布未广,已佚)。从司马光的《进〈稽古录〉表》来看,此书由三个部分组成,其撰述顺序是:“三晋开国,迄于显德之末”,名曰《历年图》;“自六合为宋,接乎熙宁之始元”。各曰《百官表》,亦称《国朝百官公卿表大事记》;自周威烈王二十二年(公元前404年)而上,乃抄撮旧史而成。《稽古录》跟《资治通鉴》相比,除了部帙上的悬殊而外,还有两个不同之处。一是《稽古录》包含的上限和下限都超出了《资治通鉴》的范围,尤其是《百官表》这一部分,简述自宋太祖建隆元年(960年)至宋英宗治平四年(1067年)百余年史事,反映了司马光对本朝史的一些看法,是《资治通鉴》所不能代替的。二是《稽古录》的史论即“臣光曰”,一般不是就一人一事而发,而是对某个皇朝历史之得失盛衰的总结,可与《资治通鉴》中的“臣光曰”互为补充。因此,阅读《资治通鉴》,最好能以《稽古录》相对照、相比较。是书,近年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87年)和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88年)各有点校本行世,足资参阅。

司马光(1019—1086年),字君实,北宋陕州夏县(今属山西)涑水人,世称涑水先生。历仕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四朝,晚年官至门下侍郎,进尚书左仆射。《宋史》本传称他“孝友忠信,恭俭正直,居处有法,动作有礼”,“于物澹然无所好,于学无所不通,惟不喜释、老”。他因与王安石政见不合,多为后世所诟病。其实,王安石变法的进取精神跟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所表现出来的对历史经验的冷静思考,在本质上并不是截然对立的。对于《资治通鉴》这部历史巨著,今天的读者用马克思主义观点来看待它,弃其糟粕而取其精华,仍然可以获得丰富的历史智慧和可贵的现实教益。

[1]本文是作者为岳麓书社重印涵芬楼影宋本《资治通鉴》所撰写的序文,见岳麓书社重印涵芬楼影宋本《资治通鉴》,1990年5月出版。

[2]欧阳修、宋祁:《新唐书》卷二百二《文艺中·萧颖士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5768页。

[3]参见刘昫等:《旧唐书》卷十八下《宣宗纪》,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630页。

[4]章学诚:《文史通义》卷四《释通》,叶瑛校注,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第433~434页。

[5]司马光:《上〈资治通鉴〉表》,见《资治通鉴》附录,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第9607页。

[6]马端临:《文献通考》自序,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第3页。

[7]黎靖德编:《朱子语类》卷一百三十四《历代》,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3207页。

[8]顾炎武:《日知录》卷二十六《通鉴不载文人》,黄汝成集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1485页。

[9]王夫之:《读通鉴论》叙论四,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956页。

[10]参见柴德赓:《〈资治通鉴〉介绍》,北京:求实出版社,1981年,第45页。

[11]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补编》第二章《史家的四长》,《饮冰室合集》专集之九十九,北京:中华书局,1989年,第27~28页。

[12]顾炎武:《日知录》卷十九《著书之难》,黄汝成集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1083~1084页。

[13]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四七《史部·编年类》,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第421页。

[14]参见顾炎武:《日知录》卷二十六《通鉴》,黄汝成集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1477~1481页。

[15]参见柴德赓:《〈资治通鉴〉介绍》,北京:求实出版社,1981年,第23~2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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