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中国史学史研究的新路向1(第2页)
本文说的比较研究,和上面列举的比较研究有所不同,主要是指中外史学的比较研究。大致说来,在中国史学界,中外历史比较开展较早,中外史学比较从20世纪80年代初才逐步受到重视并有所开展,近30年来,取得了一些成绩。有的论著把这种比较研究称作“比较史学”[17]。我以为还是称之为用比较的方法研究历史或研究史学更为准确易懂。当今,在经济全球化的时代,各国间的文化交流日益密切,中国史学的发展同样面临着这一新的历史环境。可以预见的是,中外史学比较研究,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成为史学史研究领域的重点之一。
在中外史学比较研究尤其是中西史学比较研究方面,我们应当关注当代两位学者的著作。
一是杜维运教授所著《与西方史家论中国史学》《中西古代史学比较》《中国史学与世界史学》[18]。作者在《与西方史家论中国史学》原序中这样写道:
学术不能孤立,交流会同,乃能昌大。在广阔的世界上,不同源流的学术,纷然并存。当其分途发展,不过自成经纬,各显休光于一隅。及其不期相遇,则互相激**,互相发明,由互异而互通,由相隔而至于默契,于是较富世界性的新学术诞生,其光辉亦自能灿烂于寰宇。
史学为一综合性的科学,居世界学术的枢纽,史学发达之域,往往是人类文明的重心,智慧的渊薮。不同源流的史学,会而合之,比而观之,更是学术上的盛事。缺乏史学思想的互通,人类将难有完全互相了解之一日。所以比较史学是一门值得提倡的新学问,将世界不同源流的史学,汇于一室,作比较研究,撷精取华,汰其糟粕,博大的新史学,将自此产生。[19]
这两段话,从学术发展的眼光,提出史学比较研究的重要性。作者在撰成《中西古代史学比较》一书后,进一步指出:
中国与西方,在上古时代,是两个相距遥远、渺不相涉的世界。不同的民族,殊异的环境,差不多在同时各创出灿烂的文化,像是中国先秦的圣哲,与希腊哲学家在作智慧竞赛,几疑两汉帝国与罗马帝国互相对峙。如果没有几分浪漫的情怀,是很难相信其真实的。随着文化的灿烂,中西史学竞出其间。人类历史上极为珍贵的史学,不约而同的出现于世界的两端,各显神采,互有成就,其精辟处,令人心折,其歧异处,耐人深思。将两者互作比较,无异学术的探险,也有诗意的享受。[20]
从这里可以看出作者对中西古代史学的基本估量和认识,而这种估量和认识是在做比较研究之前无法得到的。唯其如此,作者才有史学的比较研究“无异学术的探险,也自有诗意的享受”的思想境界。杜维运教授的这两部书,于20世纪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在中国大陆流传开来,首先是治西方史学的学人们开始关注,随后也受到治中国史学的学人的关注,对推动中西史学比较研究产生了积极作用。作者近年出版的《中国史学与世界史学》一书,是“综合了中外学者的意见,也综合了个人以前的研究”,积60年所得,“借综合以创新”[21]的著作。此书对于进一步推动中外史学的比较研究,同样会产生积极的作用。
二是刘家和教授的两篇宏文:《中国与世界》《一多相济的发展——〈中国古代历史文化认同与统一多民族国家发展(在世界史背景下的考察)〉导论》[22]。前一篇论文论述了“中国历史的特点”(着重阐述了“中国历史的连续性”和“统一多民族国家的发展和巩固”等内容)与“中国史和世界史”(着重阐述了“中国史有结合世界背景考察之必要”和“中国史在世界史中的重要性”等内容)。后一篇论文是为“历史文化认同与中国统一多民族国家”课题的一个部分“在世界史背景下的考察”所撰写的导论,其主旨是以在世界史背景下与其他国家或地区的比较,来说明中国古代历史文化认同与统一多民族国家发展的特点,因此,其所论述“必须掺入世界史与中外历史比较的成分”。论文分四个时期论述世界历史大势与中国的特点,启示颇多。这两篇论文大多是在讨论中外历史比较问题,在这里我们之所以要特别强调它们的重要性,是因为它们给中外史学比较提供了方法论方面的启示,即任何史学的比较都必须以历史比较为根基;同时,任何比较也只有在一定的历史条件下,才有可能获得大致可供参考的结论。
在史学比较研究方面,杜维运、刘家和两位教授所论,提出了一些有益的启示。第一,比较研究的目的在于以平和的心态认识被比较的双方,借鉴各方的优长之处,推动史学的发展。第二,比较研究重在从大处着眼,不斤斤计较于某一具体问题的长短得失。第三,比较研究的一个核心所在,是揭示各方的特点,说明史学发展中的共性与个性。因此,不应以一方所具有的特点作为衡量、判断另一方的坐标或准绳。第四,史学的比较研究只有建立在历史比较研究的基础上,才有可能获得预期的积极成果。
最后,我想引用社会学家费孝通先生关于文化自觉的名言:“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这里讲的是文化自觉问题,然而,细想起来,这一宏大而深邃的理念,确也为中外史学比较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和目标。
中国史学史研究,仍然离不开研究一个史家及其所撰史书的思想、体裁体例、价值与局限等并对之做出判断这一模式,因为这毕竟是全部研究的基础。但是,要在这一基础之上再提升一步,就有必要思考新的路向,本文提出的理论研究、专题研究、比较研究等,在过往的中国史学史研究中已有一定程度的开展,笔者从中国史学史发展路向的观念出发,把它们明确地提出来,是希望引起中国史学史研究者的更多关注,对这一新的路向有更加自觉的认识,经过共同的努力,推动中国史学史研究向更高的目标迈进。
[1]原载《天津社会科学》2012年第1期。
[2]参见白寿彝主编:《中国史学史教本·题记》,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1页。
[3]关于这方面讨论的报道,参见吴高明:《西北大学历史系研究讨论史学史问题》,载《光明日报》1961年1月4日;《上海史学会座谈史学史问题》,载《光明日报》1961年12月6日;《关于中国史学史的讨论》,载《文汇报》1962年3月13日;《北京师大历史系邀请校内外史学工作者探讨中国古代史学内容、分期问题》,载《光明日报》1962年3月14日;《关于中国史学史的讨论》,载《人民日报》1962年3月23日;郭澎:《关于中国史学史的讨论》,载《北京师范大学学报》1962年第1期:《关于中国史学史的讨论》,载《历史研究》1962年第2期:《广东历史学会关于中国史学史的范畴、内容与分期问题的讨论》,载《学术研究》1963年第1期等。
[4]参见白寿彝:《中国史学史研究任务的商榷》,载《人民日报》1964年2月29日。
[5]参见白寿彝:《学步集》,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62年,第129~154页。
[6]凌晨:《史学史座谈会纪事》,载《史学史研究》1985年第2期。
[7]参见《孟子》卷八《离娄下》,杨伯峻译注,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192页。
[8]司马迁:《史记》卷一《五帝本纪》后论,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46页。
[9]司马迁:《史记》卷三十《平准书》后论,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1442~1443页。
[10]司马迁:《史记》卷一百二十九《货殖列传》序,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3254页。
[11]参见杜佑:《通典》引言,北京:中华书局,1988年,第1页。
[12]参见杜佑:《通典·边防序》,北京:中华书局,1988年,第4979页。
[13]参见郑樵:《通志·总序》,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224页。
[14]马端临:《文献通考》自序,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第3页。
[15]章学诚:《文史通义》卷一《易教上》,叶瑛校注,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第1页。
[16]白寿彝:《白寿彝史学论集》下,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1年,第603页。
[17]参见范达人:《当代比较史学》,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0年。书中,作者使用“比较史学”概念;附录外国学人的论文,有用“比较史学”者,也有用“历史比较方法”或“比较方法”者。
[18]《与西方史家论中国史学》初版于1981年面世,台北:东大图书公司,1993年出版的第2版;《中西古代史学比较》初版于1988年面世,台北:东大图书股份有限公司2006年修订第3版;《中国史学与世界史学》,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年。
[19]杜维运:《与西方史家论中国史学》原序,台北:东大图书公司,1993年,第7页。
[20]杜维运:《中西古代史学比较》序,台北:东大图书股份有限公司,2006年,第1页。
[21]杜维运:《中国史学与世界史学》序言,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年,第2页。
[22]前一篇论文参见白寿彝主编《中国通史》第一卷《导论》,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349~382页;后一篇论文参见瞿林东主编:《史学理论与史学史学刊》,2004~2005年卷,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5年,第37~6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