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第1页)
你感到冰冷,很快又感到温暖。
你觉得自己在漂流,躺在水面上,顺着水波缓缓流走,却闻到一股硝烟的味道。这似乎是错觉,浓重的消毒水味又盖过了它,你听到嘈杂的动静:心电监护的警报,器械搬动的声响,几阵焦切的呼喊,急匆匆按压在你胸肋的除颤仪。你凭借本能分辨,你应该是在一间手术室里……手术室?
你有些困惑地将这个词在脑中转了个圈,这个地方和你搭不上边儿。陌生,从你记事起就好像没再登场过你脑子的一个地方,场景不对,你也不会这么坦诚地躺下,医护更不会这么多……说真的,医护?你感觉到哪里都充斥着怪异,有点微妙,你说不出来这种异样的感受,喉咙里像吞了一根羽毛,被唾液泡硬的羽尖戳着你的喉管,很痒,不太舒服。你还没来得及细想这突如其来的怪异感,耳边医生的叫喊声猛得放大:“他回来了!有心跳了!……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这声音吵到你了,隐隐做疼的头畅快地叫嚣,你不得不睁开眼睛。
“……一定会好起来的。”罪魁祸首是你没关的电视。
这台兢兢业业勒索电费的大家伙巍然不动地放映,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画面似乎是某段晨间采访,正在进入到尾声。一名阔佬扮相的黑发男子坐在沙发上,侧着脸,含情脉脉地看向容貌艳丽的女主持人:“我们都对哥谭充满信心。”
如果要公允地评价,俊男靓女一同出现的画面可谓秀色可餐。但你不想公允,考虑到你只是一个被梦惊醒的可怜人,实在懒得对一出无聊的政治节目有什么兴趣,起床气拉满,你只想把这台电视关掉,在不清楚经济实力的情况下,能省则省,勤俭持家。
你的视线在手边转了一圈,略过枕头,被子,床头倒扣的水杯,一本笔记本,没找到任何疑似遥控器的物品。好吧,破案了,这就是为什么这台电视没关,因为在你睡着之前,你大概也没有找到遥控器。
你感到头疼,大脑坚持不懈地添乱,一时也说不清到底是生理性头疼还是心理性头疼,深刻地领会到什么叫做麻绳专挑细处断,命运戏弄老实人。
你在床上安静地坐了一会儿。
人一时不能处理信息量爆炸和完全没有信息量的事件,鉴于你现在脑袋浑浑噩噩,记忆一片空白,但做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梦,所以可能正兼顾这两者。你决定只是先坐着,毕竟严格来说,这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你又不会因为找不到自己的记忆下一秒就死去。人通常都不像自己以为的那么重要,你失忆了,这不妨碍你现在还在呼吸,甚至为环境污染又出上一份力,这就是人类,非常坏。
电视还在放着压根没有多少收视率的采访,在你找到离奇失踪的遥控器以前,你只能忍受它,听着他们谈论一个名为哥谭的城市。
如果这是一个游戏,神秘的遥控器必定是开启主线剧情的第一个任务,因为你现在必须要起身,找到失去踪迹的遥控器,开启混乱且一无所知的一天。你从床上下来,穿好拖鞋,不出意外地在贴近床缝的地板上找到了它。你感到心情愉快,捡起遥控器,正要对着电视机按下那颗红色的关机圆纽,节目正巧也要结束了。那名西装阔佬百无聊赖地靠着沙发,女主持人面对镜头,笑容灿烂:“感谢韦恩先生接受采访,市民朋友们,我们下次见。”
广告时间。哥谭与大都会往返航线开通,敬请乘坐。
你停住了动作。又有一个新地名闯入你崭新的资料库,但你无暇去理会,手指贴着遥控器的橡胶按钮,小拇指突兀地抽动一下,呼吸加快了一瞬。就在刚刚,某个单词吸引走你全部的注意力,一如那场古怪的梦。你想起最后露出正脸的黑发蓝眼男士,切台的速度太快,你又没专心看画面,以至于只有最后那一瞥瞬间的剪影。
韦恩。你轻轻地念了一下这个名字,舌尖在语末贴到上颚,同样的悸动从你心底幽幽传出来,好像你频繁从口中报出过这个名字,有什么顺着你的舌头滑出来,相当熟悉……却并不热衷。你仍然不解,从仇人猜到老板,缓缓地皱起眉,面色困惑,看向自己方才不听使唤的手指,迅速罗列着脑内的评估:没有扭断,没有新添的疤痕,没有利器刺穿骨骼,你确信自己的肌肉神经完好,况且这本身也不该出现问题,因为你一直穿着……
穿着什么?
模糊的翎羽,金属色泽。你站在原地,眉毛微微皱着,迅捷地抓住了想要溜走的记忆,从中嗅到了风的味道。
宣传片还在尽职尽责地播放着哥谭与大都会的广告。“这里风景优美动人。”旁白情感充沛地念着宣传词,信念感极强:“我们分别拥有最棒的白天和最棒的夜晚,想想看,您可以白天前往大都会,夜晚抵达哥谭,多么富有挑战性的一件事!当然,我们尊重您,您也可以白天抵达哥谭,夜晚来到大都会,无论您喜欢日光还是阴雨,无论您喜欢天空还是泥地,无论您喜欢白天还是黑夜,我们,使命必达!”
你根本没听这个广告在说什么。
你的记忆像找到了一条细缝,死死扒着这道口子撑开,急不可耐,要把全部有用的没用的东西都挤给你。显而易见,目前的它还做不到这一点,记忆像触发式的回合制游戏,想要一回合内出完牌是不可能的,会被判为违规举动,当做扰乱游戏秩序的外挂踢出去。所以你只能接受到一堆零碎的、杂乱的、有如一颗缠绕打结又扒不开的毛线团记忆。
你的呼吸粗重,在耳边那些黑夜,阴雨,泥地,诸如此类没几个好词的广告语催化下,模糊地看到一座雨中的墓碑。
雨幕挂住你的眼帘,滴滴答答地淌下去,泥土坑洼,被雨水滴出一小块水泊。阴雨潮湿,几道电光伴着轰鸣的雷声闪过,你听到翅膀拍打的声响,禽类的叫声,甚至无需你仔细分辨,常识轻易地告知你答案:这是猫头鹰的叫声。
又一道雷声震响,你无知无觉,在一片悚人的电闪雷鸣之中,不紧不慢地低下头去,如同迎接审判般缓缓看向地面。雷光劈下,你在反光的水面上,看到一双惨白的护目镜。雨水沿着镜片滴落,在水坑上溅出波纹。
你回过神,出了一身冷汗。
你下意识地想用手指去碰一下侧脸,验证是否有雨水沾在眼眶下方。这个想法很快回收进垃圾站,在你既没有洗脸出门,也没有拿水往自己脑袋上浇的情况下,你的脸上不可能有任何水渍。
现在,你终于学着像一个逻辑清晰的正常人那样,不率先依赖自己的大脑和直觉,暂时放弃凭借虚无缥缈的怪力乱神因素恢复记忆,拿起床头的笔记本,从封皮上寻找自己的名字。
托马斯·温莱特。
那么我叫托马斯。你松了口气想。至少我还有个正常名字,可喜可贺,而不是像乱七八糟的记忆展示出的那样,看起来像个无药可救的精神病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