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文艺和创作02(第2页)
亚里士多德对这种模仿再现的创作品,在创作者和观众双方引起快感有深刻的认识:“事物本身看上去尽管引起痛感,但惟妙惟肖的图像看上去却能引起我们的快感。”这点,可以根据他本人所举的例证加以解释,“尸首或最可鄙的动物形象”,就它们本身来讲,无论对从事模仿再现创作的画家和雕塑家来讲,还是对进行鉴赏的观众来讲,看上去都是丑的、引起痛感的。但是,作者在模仿再现的创作和观众在鉴赏过程中,却会因其是模仿而转化为产生审美快感。这正是模仿再现在创作主体和鉴赏者身上引起双重快感的奥秘所在。亚里士多德甚至在《尼各马科伦理学》中指出,作为创作主体的艺术家的动作者,与作为鉴赏这种作品的承受者,双方的快感是统一的:
(显然,每种感觉都有自己的快感,我们称使人爱看的东西,令人爱听的东西为使人感到快感的东西。显而易见,处在最佳状况的感觉,并有与之相应的活动对象便是最使人感到快感的。在这里有两个方面,一个是被感觉的东西,一个是能感觉的东西,只要具备了这两者,即动作者和承受者,快感也就出现了。)快感可使现实活动成为完美的,它不是作为一种寓于其中的一种品质,而像是一种天生的伴随物,它使活动完美正如才华之于青春。[146]
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都承认作为模仿的艺术品可以引起鉴赏者的快感,但他们两人对快感的评价是截然不同的。柏拉图由于从根本上否认作为模仿的艺术品,所以鄙视由艺术品而引起的快感,认为这种快感是粗鄙的和妨碍理性的。亚里士多德经过对这种快感进行缜密的研究后,得出不同的论断,认为随各种感觉而来的快感是有区别的,思维的快感高于其他的快感,这也在某种意义上肯定了感性的快感要受到理性的指导:
现在,既然现实活动是各不相同,快感当然也就不同。视觉以其纯净而有别于触觉,听觉与嗅觉优于味觉、各种快感同样以其纯净性相区别。思维的快感就比一切更为纯洁,而其他各种快感也不相同。人们认为,每种动物都有自身所固有的快感,正如自己的功能一样,这就是现实活动上的快感。[147]
只要是一方面有被思想的东西、被感觉的东西;另一方面有判别力和思辨力,那么在活动中就将有快感(快乐)存在。因为,它们都以同一方式而互相关联,一个作为动作者,一个作为承受者,所以要发生同样的事情。[148]
所以,亚里士多德不像柏拉图等那样,根据快感的最粗鄙的来源和表现来判断快感,而是肯定从模仿再现现实的艺术品获得的快感,有其独立、自律的价值。但也只有懂得这种快感,是伴随着纯洁的思想和伴随着听音乐和看雕塑而产生的人们,才能从好的方面、本质的方面去认识和评价这种快感。他强调,不能笼统地对待快感,因为并非所有的快感都是善。在这种意义上,随模仿再现的艺术品而获得的快感,和伦理品德的善又是有一定的关联的。因为基于善的活动都伴随着某种快感,所以既然善在一切范畴中,快感也应在一切范畴中。因此,既然善和快感都在这些范畴中,源于善的快感才确是快感。但是,快感在种类上似乎是有区别的。有些人的快感就不是善,其理由之一是,有些快感是恶。但是,这种论证和这种判断,不只适用于快感,也适合于自然物和知识方面。因为,有些自然物是恶的,但并不因此自然物也是恶的。同样,有些知识是恶的,例如机械学,但并不因此知识是恶的。相反,无论是自然还是知识,在种类上都是善。同样道理,对艺术好坏和美丑也要善于区别:
因为,正如人不应从雕刻家不成功的、坏的作品,而应从他的精品佳作来判断他的性质一样,人们也不应从丑恶的东西,而应从美好的东西来判断自然知识或其他诸种事物的性质。[149]
对亚里士多德来说,快感是人们愿望实现的征兆,是人们对生活丰富性的感性知识。结果,正像吉尔伯特等指出的那样,如果这些愿望和生活的丰富内容符合真正的理性,那么快感也就符合真正的理性。用亚里士多德的用语来说,模仿艺术的快感性,可以称之为理性面颊上的红润。当他说悲剧的最终目的就是产生快感时,他的意见显然是说,目的是要达到一种符合理性的和有价值的精神状态。[150]
有关模仿再现艺术的快感,是一个相当复杂的问题,将在讨论悲剧的净化说时进一步阐述。
第三,“音调感和节奏感”。
亚里士多德《诗学》开头讲到诗的起源时,从字面上看,“仿佛有两个原因”(“模仿的本性”,“对于模仿的作品总是感到快感”),实质上他还提到第三个原因:“音调感和节奏感。”[151]并将其与人的天性或本性联系起来。
亚里士多德认识到音调感和节奏感本身,已经含有对性格的模仿。他声称,人们的性格通过音乐就会起某种变化,古代小亚细亚弗里基亚音乐家奥林帕斯所作的歌曲就能鼓舞热忱,而热忱的被兴起,足以表明灵魂在情操上受到影响。此外,当人们听到模仿的声音时,即使没有节奏和曲调,往往也不能不为之动情。不同的曲调,对人的灵魂可以起到不同的作用,有的引起怨恨压抑的情绪,有的会使心肠软弱下来,有的使人温和平静,有的则使人狂热。
亚里士多德对音乐的模仿再现能力,给予了极高的评价,认为音乐所模仿再现的性格和心情,其感染力强大到所起的影响是双重的:(1)模仿者本人,由于在模仿过程中屡次产生痛苦和欢乐的情绪,于是日久成习,“在模仿的形象面前感到痛苦或快乐,与身临其境面对真实事物的感受几乎相同”[152]。(2)在鉴赏的听众身上,受到这种模仿再现的音调和节奏的激发,从而使心灵得到陶冶。
就上面亚里士多德提到的“音调感”,径直按原文“harmonia”理解为“和谐”,也许可以有助于对艺术模仿起源说的理解。绘画中,不同色彩之间的令人悦目的调配,音乐中,不同音调的和调联系,都是与模仿密切相联系的。归之亚里士多德名下,实际上是公元前1世纪前后的作品《论宇宙》的作者,就绘画、音乐和诗歌的写作来自模仿自然的和谐,而和谐来自对立,作出了深刻的阐述:
也许,自然界喜爱对立,并且从对立中而不是从相似中逐渐形成了和谐。正像和谐是男性和女性结合起来的结果,而不是同性成员结合起来的结果,创造了这种原初和谐是凭借对立,而不是凭借相似。显然,艺术就是在这一点上模仿了自然。绘画艺术中,白和黑、黄和红,不同色彩交织在画面上,从而达到原事物的再现。音乐也是如此,高音和低音、短音和长音,不同音调交织在一起,在不同声音中达到统一的和谐;在写作中,元音和辅音结合在一起,组成完整的艺术。[153]
这里所讲的自然界的对立和谐思想,可能是受到赫拉克利特的影响[154],但艺术是由于模仿自然的对立统一的思想则是属于亚里士多德的,所以可以循此进一步理解他的诗、绘画、音乐等艺术产生自模仿的观点。
综上所述,亚里士多德的作为解决文艺和现实的关系的核心理论的模仿说,从其开始讨论文艺起源的观点来看,就渗透着唯物主义的,即现实主义的精神,强调文艺起源自对自然、对客观世界的模仿,诸如对存在于自然中的音调和节奏等的模仿,而这种模仿活动是人的本性使然。在这种模仿活动中,在鉴赏模仿再现的文艺作品中,艺术家和鉴赏者都可以因此而获得的快感。贯彻在这种文艺模仿起源说中的是认知,将文艺的起源同知识的起源相互联系起来,并自始至终将艺术的起源、创作和发展同人的认识活动联系起来,从而一开始就排除了神秘主义的、非理性的因素,渗透着理性的、现实主义的精神。这种精神渗透在他的整个文艺理论中。
正因为这样,亚里士多德这种艺术起源于模仿再现的学说,获得了很高的评价。吉尔伯特等认为,亚里士多德用模仿来说明艺术的起源,是“应用于知识的发生学方法”[155]。策勒则进一步揭示其在人类认识上的重大意义:艺术的再现,作为我们达到普遍真理的可感的媒介,高于对诸个别事物的经验知识。[156]
对此,著名美学史家鲍桑葵有不同的见解和论断。他在概述上述亚里士多德将诗的起源归于人的天赋本性的模仿和快感的观点后认为:
亚里士多德在这里所竭力加以论证的这一现象开辟了通向浪漫主义和近代理论的前景。[157]
而他在讨论到亚里士多德的戏剧理论时,再次提到“通过模仿的冲动,起源于天性”等观点后,得出结论:亚里士多德是伟大的自然主义者。这里,鲍桑葵就亚里士多德的同一模仿说,一时说它是浪漫主义的,一时又说它是自然主义,既自相矛盾,又不符合亚里士多德文艺理论的现实主义的本质。
艺术起源于模仿,这个观点并非是亚里士多德的独创,他的创造性贡献在于,用知识的发生学方法,或结合人类认识的发生来论证这种文艺起源模仿说。表面上看来,亚里士多德和柏拉图之问并无根本上的区别,区别在于,柏拉图认为这种由于模仿而产生的文艺,是与真理、实在“隔三层”,是与知识相对立的,它仅仅是虚幻的幻影,而亚里士多德则认为,人类模仿自然的同时,也就是获得知识。正是在这点上,他们两人是对立的。
除了认为文艺起源于模仿外,亚里士多德还提到艺术起源于人类的双手,即劳动。在这点上,他是与智者普罗塔哥拉等根本对立的。
亚里士多德在《动物的构造》中,不指名地批评了人不如其他动物的观点:有些人指称人类赤脚**,没有什么可资自卫的武器,便说人的体制不仅是误构的,而且劣于其他一切动物。[158]智者普罗塔哥拉就此认为,普罗米修斯神有鉴于此,因此从雅典娜等神那里盗取技艺(艺术)和火赐给人类。这点,在讨论到智者的艺术起源观时,已经具体讨论过了。
亚里士多德不同意这种认为艺术起源于某位神赐予的观点,不同意人不如其他动物的观点。他认为,持这种观点的人是大错特错的。因为,其他各种动物都各只有一种防御方式,而且这一种方式,它们是永不能变换的,这样,它们就必须终身守着一切固有的功能。例如,它们的四肢有皮屣,一经穿套着,即便入睡时也得穿在脚上,虽然不用为自己制什么皮屣。而人则有一种特有的工具——手,能够制造其他许多工具,从而在实际生活中得心应手:
但于人类,许多自卫的方式都是可以应用的,而且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更换多种方式,他也可以在他认为适宜的时间,随意运使他认为适宜的武器。因为手实际上是可得任意变化的爪、蹄与角。这样,手既是枪,又是剑,还是任何其他随心所欲的武器或工具,因为,他具备了握持所有这些事物的能力,自身就可能是这些事物了。自然为人手所构制的形式是符合于如此多样的功能的。[159]
这是西方思想家中第一位给手的万能谱写的颂歌。
更其值得注意的是,亚里士多德强调指出,人之所以优于所有的动物,正因为是有了双手,手是一切工具的工具,是优于一切工具的工具。有些动物有许多脚,有些只有两只脚,有些没有脚,只有人类的手和脚及其功能彼此分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