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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迷狂(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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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迷狂

柏拉图在《会饮篇》中讨论了厄罗斯这个审美主体凭爱情,经历漫长的审美历程,达到了对美的本质的认识。但这个主体本身在审美历程中,如何从可感个体的美的形体达到最终对美理念的“豁然贯通”的飞跃,并未进行具体的探讨,这样对爱情厄罗斯及其对美理念的追求的讨论是不完整的。《斐德罗篇》接着就讨论这些问题。

《斐德罗篇》的主题究竟是什么?历来就有争论。它是由两部分组成的:第一部分讨论厄罗斯(爱情),第二部分讨论修辞术和辩证法。古代亚历山大里亚的塞拉绪布罗在编定柏拉图著作时,将这篇对话列入四篇一组的第三组,给它加上的副标题是“论爱情”,认为其性质是属于伦理学的。[155]但是,1578年由斯特万编定在巴黎出版的希腊文版,则将副标题标为“论美”。收入洛布古典丛书的这篇对话,也接受了斯特万的副标题。从我们探讨柏拉图美学思想的认识出发,“论美”这个副标题是可以接受的,因为它更符合这篇对话的内容。

《斐德罗篇》的内容极其丰富,这里只集中讨论以苏格拉底的名义发表的关于爱情的第二篇演说词中有关美学的问题。

柏拉图一开头就指出,认为爱人应该接受没有爱情的情人的说法,是全然要不得的。因为,其中一个是清醒的,另一个是迷狂的。要是说迷狂是绝对坏的,倒可以这样认为。但是,迷狂可以划分为两类,一类是由于人的疾病,是绝对坏的,另一类则是神灵凭附的。后者造福人类,例如,德尔斐神庙的女祭司和多多那神庙的女祭司,在清醒时并无贡献,进入迷狂状态时,替希腊造就了许多福泽。所以,他现在要讨论这种神灵凭附的迷狂。[156]

好的、神圣的、神灵凭附的迷狂,可以分成四种。(1)预言的迷狂。它是那种预知未来的最体面的技艺,可以称之为迷狂术(manike);要是把它说成是预言术(mantike)就缺乏审美力。但预言术不同于凭借征兆测知未来的占卜术(oianoistike),预言是由于神力,在完善程度和身份地位上都高于由于人力的占卜术,因为迷狂是远胜于清醒的。(2)宗教仪式净化的迷狂。借助宗教赎罪的仪式进入迷狂状态,从而攘除先世的血债以及灾祸疠疫等类的天谴。(3)诗神凭附的迷狂。只有当诗神缪斯附身时,才出现作诗和诵诗的灵感,进入兴高采烈、眉飞色舞的境界。相反,当神智清醒进行创作时,创作出来的作品就黯然无光,因此单凭作诗的技艺不成其为诗人。这种诗神凭附的迷狂,相当于《伊安篇》所讲的灵感。(4)爱情的迷狂。它是由天神阿佛洛狄忒和厄罗斯主宰的。“在这四种迷狂中,爱情要算首屈一指。”[157]正因为这样,柏拉图着重讨论这第四种爱情的迷狂。

由神凭附而产生的爱情的迷狂,同样有美满的效果,较之神智清醒的,迷狂的是更好的情人。正因为这样,“老天要赐人最大的幸福,才赐他这种迷狂”[158]。真正的哲学家、有智慧的人是相信的,而弄巧好辩假作有智慧的人是不相信的。这里所讲的爱情的迷狂,也就是哲学的迷狂。因此,第一步就要研究灵魂的本性。

一灵魂的本性:自动、永生、不朽

《会饮篇》里专门探讨厄罗斯(爱情)作为审美主体,在导师的正确引导下追求审美客体(美理念),一般将厄罗斯理解为哲学家,但哲学家最后又是凭什么去进行这种追求的呢?《会饮篇》未具体讨论这个问题。《斐德罗篇》点明是凭迷狂,迷狂则发自灵魂,所以柏拉图在说明爱情的迷狂是四种迷狂中最好的时,就紧接着讨论灵魂。

早在《美诺篇》和《斐多篇》中柏拉图就遵循希腊的传统,将灵魂看作是人赖以进行认识活动的主体,但《斐德罗篇》的灵魂学说,和前面两篇对话既有联系又有区别,倾向于将灵魂的本性看作是自动、永生、不朽的:

凡是灵魂都是不朽的,因为永远运动的东西都是不朽的。那些能使另外事物运动也会被另外事物运动的东西,一旦不动了也就停止存在。只有那自己运动的东西才不会停止它的运动,它不会放弃自己的本性。所以这种自己运动的东西是一切别的被运动的事物的运动的本原。本原不是产生的,因为任何产生的东西都是从最初的本原产生,而本原自身却不是从别的事物产生出来的,如果它从别的事物产生它便不是本原了。它不是产生的,所以它也不会毁灭,如果本原毁灭了,它既不能再从别的事物产生出来,别的事物也无法由它产生,因为万物都只能从本原产生。所以只有自己运动的东西才是运动的本原,它不可能产生也不可能毁灭;不然的话整个宇宙和一切生成的事物都将不再存在,也没有东西可以使它们再动起来。现在我们既然已经看到自身运动的东西是不朽的,我们便可以毫不迟疑地肯定灵魂的本质和逻各斯(定义)便是自我运动。由他物引起运动的都可以说是无灵魂的,只有由自己内在运动的才是有灵魂的,因为这是灵魂的本性。如果这是正确的,自己运动的东西就是灵魂,它当然是不生不灭的。[159]

柏拉图的这种灵魂观,就他本人而言是一种崭新的因素,他正是循此去论证第四种爱情的迷狂(哲学),而且它在后世的哲学和神学的发展上也很重要,它是亚里士多德的第一推动者的最初表述。柏拉图这段话,包含三层论证。(1)凡是永远自动的,就都是不朽的。因为,凡是能推动他物,而自身又为另一他物所推动,一旦另一他物不再推动它时,不仅它自身就不复存在,而且受它推动的也不复存在。所以,只有自动的,因为永不脱离自身,才永动不止,它对一切被动的才是动的源泉和本原(第一原理)。(2)第一原理是永生的。第一原理不是派生的,因为凡属派生的都来自第一原理,因此第一原理是非派生的,否则它也就不成其为第一原理。(3)第一原理既然是非派生的,因此也是不灭的,否则整个宇宙和万事万物都将同归于尽。因为离开第一原理,万物既不能由以派生,也不能由以运动。所以“灵魂的本质和逻各斯(定义)便是自我运动”。

也正因为这样,英国学者凯尔德也就认为,柏拉图在《斐德罗篇》中提出的这种自动、永生、不朽的灵魂,已取代理念成为万物的终极本原或第一原理。同时,鉴于柏拉图将这种灵魂和第一推动者联系起来,所以他将这种灵魂看作为取代了《国家篇》中最高的善理念的地位,以致将灵魂看作是存在和知识的终极原理。[160]实际情况很可能正是这样,这点从接着讨论的灵魂和观照实在的论证中,可以得到进一步的说明。

二灵魂马车和审美观照

前面已经指出,柏拉图将厄罗斯说成是介于神和人之间的精灵,实际上是提出一个审美或爱美的主体,从而将主体和客体、审美主体和审美客体区别了开来。但是这种主体与其说是厄罗斯,更不如说是灵魂。《斐德罗篇》中他便明确地说灵魂就是这样的主体,用一个著名的柏拉图神话比喻来讨论诸神和人的灵魂观照智慧、美、善等的航程。

柏拉图将灵魂比作:由一个御车人驾驶一对飞马所造成的一种协和的动力,即协力。但就神和其他生物相比较而言是根本不同的:(1)神所使用的御车人和马本身都是好的,而且血统也是好的;(2)其他一切生物所使用的御车人和马都是不纯的;(3)人类所驾驭的两匹马,其中的一匹驯良,另一匹顽劣,从而造成御车人的困难。就(3)的比喻的含义而言,正像凯尔德所解释的那样:御车人指的是“理性”控制驯马“**”和劣马“欲望”。[161]灵魂的御车人(理性)在其环绕宇宙的航程中,如能追随诸神的行列,并试图像诸神那样上升到天的顶端,观照理想的实在,即观照真、善、美,但其驾驭的两匹飞马的羽翼,往往不能上升达到这样的高度。由是出现两种不同情况。(1)如果灵魂是完善的,飞马的羽翼是丰满的,就能飞向上界,主宰整个宇宙,从而成为不朽的。(2)如果失去了羽翼,灵魂(御车人)就下降,下降到附着尘世的肉体,这种灵魂和肉体的混合就成为“可朽的动物”。在这种飞向上界的过程中,御车人(理性)必须善于驾驭劣马(欲望),否则将随时被其拖降下界。

这样,柏拉图就将《会饮篇》中有关厄罗斯(爱情)的学说,同这里关于灵魂本性的学说联系或结合起来,并开辟了凝神观照包括美理念在内的纯存在的新途径,接着突然地从诗转向哲学,谴责尘世的诗人从来也没有好好歌颂过这个天外境界,而他本人则正是致力于这样做的。

首先,美理念等本体存在于天外。天外存在着不依审美主体为转移,而能被作为灵魂的组成部分的理性所把握的理念(本体):“天外存在着和真知识有关的真存在,它是没有颜色没有形状的,不能够触摸到的,只有灵魂的舵手,即理性,才能把握它。”[162]神的理智是由理性和真知识滋养的,因此,当神的理智把握到真存在时就怡然自得,在沉思真理时得到滋养,圆满地实现了环天的航程。诸神的理智把握到的正义、节制、美、善等知识,这类知识不同于随对象的变异而获得的那种认识。神的理智在把握到这类绝对的知识的同时,也是回到自己的家园的时候。御车人将马牵到马房,拿玉露琼浆来给它们吃。[163]神的生活就是这样。

其次,就人类来讲,其灵魂在把握这类本体(理念)的这种上升的环行的航程中,情况就复杂了。大体上会出现三种情况:(1)即便紧相追随而最近于神的,由于受劣马(欲望)的拖累,也难得把握真本体(理念);(2)有的由于驾驭不住劣马(欲望),所以其灵魂时升时降,因此只能局部地把握真本体(理念);(3)有的由于御车人的鲁莽而导致飞马羽翼受损,这样就不能把握真本体(理念),只能听任意见支配。

由此可见,《斐德罗篇》所讲的灵魂马车的神话,与《会饮篇》所讲的爱情推动人们达到终极的真、善、美理念的“向上引导”的行程,实质上是一回事,但这里却突出了这种行程的崎岖和复杂性。

最后,由于上述诸如此类的复杂情况,就出现灵魂轮回问题。柏拉图紧接着讲道,根据命运之神“阿德拉斯特亚的诏命”(或译为“必然的诏命”),由于灵魂的紧随神与否而出现的把握真本体(理念)的程度的不等,出现了灵魂轮回的九个等级:第一流,如灵魂生前见得真理最多,它就依附到一个人的胚芽(种子),“这个人注定成为一个哲学家、爱美者,或是诗神和爱神的顶礼者”;第二流,投生为守法的君主、战士或者长于发号施令者;第三流,投生为政治家,或者至少是一个经济家或政治家;第四流,投生为一个爱好体育者或是以治疗身体为业者;第五流,投生为一个预言家,或者执掌宗教典礼的;第六流,最适宜于诗人或其他模仿的艺术家;第七流,投生为一个工人或农人;第八流,投生为一个诡辩家或煽惑群众者;第九流,投生为一个僭主。[164]

由此可见,柏拉图实质上按灵魂把握真理、真本体、理念的程度来划分人的等级的。这里值得注意的是,将爱美者、诗神和爱神(厄罗斯)的顶礼者和哲学家一起,列为第一流的。再次表明,柏拉图对审美的高度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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