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文艺和创作02(第1页)
第五节文艺和创作02
(二)文艺的起源:模仿的本性和双手的劳动
亚里士多德的《诗学》,顾名思义当然是专门讨论诗的,但他有关诗的基本理论,实质上也适用于整个文艺。
他在讲到诗的起源时,归结于“模仿的禀赋”和“节奏感”,或归结于“模仿的禀赋”和“模仿的快感”:
一般说来,诗似乎起源于两个原因,二者都出于人的本性。从童年时代起,人就具有模仿的本性。人是最富有模仿能力的动物,他们最初的知识就是从模仿得来的,人对于模仿的作品总是感到快感。经验证明了这样一点:事物本身看上去尽管引起痛感,但惟妙惟肖的图像看上去却能引起我们的快感,例如,尸首或最可鄙的动物形象。(其原因也是由于,求知不仅对哲学家是最快乐的事,对一般人亦然,只是一般人求知的能力,比较薄弱罢了……)模仿出于我们的天性,而音调感和节奏感(至于“韵文”则显然是节奏的段落)也是出于我们的天性,起初那些天生最富于这种资质的人,使它一步步发展,后来就由临时口占而作出了诗歌。[138]
这里所讲“有两个原因”,具体是指哪两个原因,在文章中并不是阐述得很清楚的,在学者们中有两种理解。或者是指:(1)“模仿的本性”;(2)“音调感”和“节奏感”。或者是指:(1)“模仿的本性”:(2)对模仿的作品感到的“快感”。综观全文和后世的理解,我们将亚里士多德这段话理解为,诗,也是一般的文艺的起源有三个原因:(1)“模仿的本性”;(2)“对于模仿的作品总是感到快感”;(3)“音调感”和“节奏感”。以下循序进行讨论。
第一,“模仿的本性”。
这里所讲的“本性”、“天性”[139],相当于人们所习用的“人性”、“禀赋”。这些词所表达的含义是接近的,指的是人类在漫长的演化过程中形成的带有普遍性的品性,就某一阶段来看似乎是天赋的、人生来就具备的,但从整个历史的长河来看,它依然是遵循演化历史行程而形成的。所谓本性,广义而言是指动物对外界刺激作出的无意识的应答,表现为一种可预见的、相对固定的行为模式。本能(本性)行为具有遗传性、模式的复杂性、适应功能以及外部条件变化下的稳定性等主要特征。一个物种中,至少同一性别的成员的本能行为,总是按一定的可预测的模式进行。本能行为既具有遗传性质,所以受到自然选择的压力,并逐渐变得有益于维护个体的生存或维系种的延续。因此,本能活动是有适应意义的,有助于动物的性成熟和繁殖。本能,从表面上看来似乎不依赖于学习或实践,这表明了本能的内源性质,但从根本上说,本能还是间接地依赖于外源性刺激。正因为这样,处于不同演化阶段的动物,它们之间的本能行为存在着很大的差别,但这些行为,都是随可遗传的生理结构和功能而转称。
作为生物学创始人的亚里士多德,或多或少是意识到这一点的,他肯定人是具备普遍的“本能”、“本性”、“天性”的,也即普遍的人性的。长期以来,由于种种复杂的因素,片面地强调阶级性而否定普遍的人性(天性),实际上在阶级社会以前和进入阶级社会以后,客观上都存在着普遍的人性,但这种普遍的人性,也是随着时代、历史的发展而发生变化的。马克思在谈到效用原则时就曾这样指出过,狗有狗的天性,人有人的天性,而人的天性也是处在变化之中的:
如果我们想把这一原则(指效用原则——引者)运用到人身上来,想根据效用原则来评价人的一切行为、运动和关系等等,就首先要研究人的一般本性,然后要研究在每个时代历史地发生了变化的人的本性。[140]
亚里士多德在指出人和动物有区别的同时,又指出人和动物的区别在于,人从童年起就具有“模仿的本能”,其表现之一是,人的最初的知识就是来自模仿。这里,亚里士多德将模仿和求知活动联系起来,是值得注意的。
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一书的一开头就强调指出:“求知是所有人的本性。”[141]并加以申述道:对感觉的喜爱就是这种求知性的证明,人们甚至离开实用而喜爱感觉本身,喜爱视觉尤其胜于喜爱其他感觉,即便是在无所事事时,人们也愿意观看,从而使人们能够识别事物,并揭示各种各样的区别。正是人,在各种感觉的基础上形成记忆,所以比其他动物更聪明,更善于学习,从而在记忆的基础上形成经验,随之也产生了包括诗等文学艺术在内的技艺。由此可见,亚里士多德在探讨作为技艺的组成部分的诗的起源时,将它与作为“天性”、“本能”的模仿联系起来,乍看似乎是非理性的、自发的。但当他将它与人类的求知活动联系起来,就将这种模仿归之为人类的认识发展,由感性认识上升到理性认识,将作为技艺的组成部分的诗和科学的发展联系起来。
亚里士多德以求知活动来说明模仿,来说明诗的起源,那是同柏拉图凭借非理性的“迷狂”、“灵感”来说明诗的起源和创作有本质上的区别。表明亚里士多德将作为模仿活动的艺术,同说明艺术的认识作用紧密地结合了起来。正是由于将艺术的起源、创作、作用都与认识、知识联系起来,才能将艺术纳入人类认识活动的领域,而且是理性的领域,排除了对艺术的起源、创作、作用的种种非理性的、神秘主义的解释。这是亚里士多德的模仿说的鲜明特征之一。
亚里士多德之所以能形成这种观点,是与当时古希腊艺术文化的发展过程中显示出来的实质,密切相关联的。
希腊文化繁荣时期的雕塑和绘画,是含有丰富的认识内容的。当时,连绘画都运用立体的、雕塑的表现手法,在所描绘的事物中突出它的可触性和立体感。正是由于希腊艺术的这种雕塑性,要求艺术家深入研究自然和人物对象,进行深刻的现实主义写照。绘画的这种雕塑性特征,对画家的知识提出了高度的要求。要是画家缺乏对每个形象的浮雕式的表现和透视法的技艺,就不能把画面上的形象,分别安置在近景和远景里。因此,要想取得艺术上的成功,画家就必须对他所描绘的形象,具备透辟的知识,因为,这形象都放在近景里,很容易被人品评。
作为希腊绘画发展的榜样的雕塑,更其要求严肃认真地研究自然和人物。正像歌德在《普罗皮赖亚序言》中所指出的那样:人的体态是不能光靠表面观察来理解的,必须研究它的内部构造,把它的各部分拆开,看看它们是怎样连在一起,弄清它们的区别,熟悉它们的功能和反应,记住那最稳秘的作为其余各部分的基础的一点,总之,就要记住事物的根本。只有这样,才能确实看出在我们眼前以灵活万变的曲线活动着的东西,是一个不可分割的美丽的整体,面对它加以模仿。看一个活的事物的表面,会使看的人眼花缭乱,所以这里,也像在其余的场合一样,可以引用一个正确的谚语:你所能见到的,只是你所知道的而已。[142]
也正因为这样,亚里士多德认为描绘艺术(即造型艺术)是模仿,与知识有关。并将这种观点运用到音乐和诗歌中去。他甚至认为,音乐的模仿范围,从某方面来说,甚至比雕塑和绘画的范围更广。根据亚里士多德的理解,绘画和雕塑,仅仅给人以美感,与德性似乎无关:
好比一个人面对某人的雕像时,倘若仅仅因其优美的造型而不因别的缘故而生欣喜,他在亲睹雕像所模仿的原型时,也必定会同样感到欣喜。[143]
相比较而言,作为与节奏和旋律有关的音乐,却拥有艺术家可以用来模仿精神现象的手段。因为,音乐的曲调和节奏,能对人的性情和灵魂起到陶冶作用:
谁能断言音乐的本性中,就不会产生比普通的快感更为崇高的体验呢?人们不仅从中得到彼此共同的快感感受(因为音乐的享受是自然而然的,所以不分年龄和性情,所有的入都能倾心于音乐),而且觉察到音乐对性情和灵魂的陶冶作用……此外,当人们听到模仿的声音时,即使没有节奏和曲调,往往也不能不为之动情。[144]
也正因为音乐能带来快感的享受,而德性在于快乐和爱憎的分明,音乐就必然与一般的知识有关,而且需要理性的知识:
既然,音乐带来快感的享受,而德性在于快乐和爱憎的分明,那么,必须阐明的是,没有比培养正确的判断能力、学习在良好的情操和高尚的行为之中求取快乐更要紧的事情。[145]
至于作为模仿的诗歌,无论其产生、创作和欣赏都与知识密切相关,这点,将在讨论其悲剧、史诗理论时进行阐述。
由此可见,亚里士多德不是简单地将文艺的起源,归之于人的本性的再现式的模仿活动或造型描绘活动,而是还把文艺列入认识领域,其起源、创作和欣赏都与人类的求知活动有关,这是贯穿亚里士多德整个体系的理性主义思想在模仿说中的体现。
第二,“人对于模仿的作品总是感到快感”。
亚里士多德阐述了诗起源于人类的模仿的天性后,就进一步申述道:人类之所以最善于模仿,其原因在于“人对于模仿的作品总是感到快感”。这里所讲的“总是感到快感”,有双重的含义,既是指从事模仿的主体(文学艺术家),也是指这种模仿作品对观众的影响。
文学艺术家之所以从事诗歌、绘画、雕刻、音乐等艺术创作活动,由于这种模仿的创作活动本身,可以给文学艺术家本人带来快感,也由于他们对模仿的喜爱,促使他们不畏艰难进行构思以再现现实或种种生活现象,从而创造出了种种不朽的瑰丽的作品。一旦这些作品发表后,就对听众或观众发生影响。有创造力的文学艺术家经由模仿再现而创作出来的美的艺术形象,就能使有鉴赏力的听众、观念产生快感。悲剧诗人创作的悲剧就能引起观众的某种特殊的快感,其他喜剧、史诗、音乐、雕塑、绘画都能赋予人们以各自特有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