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鸮(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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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睁眼无物的漆黑,如同身处冲洗胶片的暗房。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把访客关在了精神屏障里,天边渐渐亮起一线白光。林涧白闭眼适应了一会儿,再睁开时,自己似乎身处梦中。
这是一个不大的房间,亚麻与奶油色的布料,加上原木家具,支配着昏昏欲睡的氛围。林涧白光脚踩上木地板——棉被般的触感——她沉默了。
她随后检查了房间里的不同材质:墙衣,光滑的清水混凝土;懒人沙发,躺下去会被钢管咯得背疼;书架与指甲相碰,则会发出玻璃窗的微妙声音。雕鸮穿门而入,挎着厚厚的翅膀,又穿模似的踱出去了。
林涧白将手审慎地没入门中,以近似于幽灵的方式离开房间,随即来到一个……崖洞之中。相比于方才的异常房间,这里似乎真实许多。
夕阳落进这个垫满软乎乎鸟类绒毛的洞穴,岩壁映成温暖的橙红色。细小灰尘在光柱中留连。她回头一看,没有任何“房间”的踪影,只有一只三层楼高的庞然大物在啃自己的毛爪子。
林涧白震撼地仰头注视——这只巨大的毛茸茸生物,它显然是燕鸣鸿精神图景在未进行充分自我觉察时的守护者、意识主体在图景中的核心具象、精神体在浅层意识区的原型、万鸮之王——当然,这里没有那么多雕鸮。
巨型雕鸮啃咬爪子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庞大的头部平滑转动,那双如同熔融黄金般的眼睛发现了面前的小东西。它脖子上的羽毛鼓了起来,一声轻轻的“咕唔咕”。
林涧白的汗毛炸起来了,仿佛远古时的哺乳动物祖先在向她预警。不过,她迅速意识到,那声低鸣并非威胁,而是禽类本能的好奇。
于是,在雕鸮的眼中,这只老鼠大小的小人儿的气息眨眼间变得平缓,一种流水般的舒畅气息鼓荡在她四周。她变成了一块溪流中的石头,一片水上的叶子,一根它落下的绒毛,可以轻松地被它接纳。
林涧白的意识瞬间拂过整个洞穴。奇异的是,她没有再发现联觉失调。所有的错误似乎被打包关在了房间里,隐身在浅层意识区中,再也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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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测通过,你的图景和精神原型很稳定,”林涧白笑道,跟随燕鸣鸿来到门口,“但有一些隐患需要解决。你需要在下周前进行至少一次深层疏导。”
燕鸣鸿沉默地看着她,点了点头。雕鸮从未感到检测如此轻松,因此正在图景里活泼地乱走,掀起一阵阵羽毛风暴。
关上检测室的门,脚步声渐渐远去。林涧白揉了揉太阳穴(那里有一些刺痛),打开卡尔分队长方才几乎同步发来的报告提交通道。
“哨兵中最为常见的精神图景疾病,通常是感觉调节障碍。然而,燕鸣鸿的病例并不典型。前者表现出感知过敏导致的情绪与行为异常,病灶点弥散分布在图景浅层,且自我意识往往被困于一个由过载感官信息构建的、高度逼真但循环或单一的精神模拟环境中。
燕鸣鸿的异常则呈现出一种高度结构化、甚至可以说是被“精心封装”的状态。浅层意识区存在一个感官错乱的房间,就像一个被刻意构建的隔离区,将所有不协调的感知信号压缩、封存其中,从而保证了图景主体部分的稳定与宁静。”
林涧白一边梳理思路一边打字。“这种封装机制极具欺骗性。表面上,燕鸣鸿的精神图景稳定,甚至比许多哨兵更为健康。
但隐患恰恰在于,那个被隔离的异常房间并非消失,其内部的混乱状态仍在持续累积。一旦外部压力过大,或者哨兵的精神状态出现剧烈波动,封装体可能瞬间破裂,将哨兵拖入极端状况,甚至可能损坏大脑中的“精神海”构造本身。
此外,长期维持这种高强度的隔离本身,也在持续消耗着她的精神力,这是一种静默的、不易察觉的透支……”
林涧白按照格式敲下最后一个句号,确认无误后将报告加密提交。她靠在椅背上,头部的刺痛感已经消退,但燕鸣鸿图景中那个错乱房间的诡异触感,依然残留在她的指尖。
只好把小山放出来。它不太舒服地咬了会儿自己的爪子。林涧白望向舷窗外,把思绪抽离开工作,以图短暂、彻底的休息。
她看过联盟成立四百周年军演的视频。那是她在法尔内塞大学读博时的事。那五年的记忆在脑中像是被雾掩盖,只记得由于转载了很多手,视频画质并不清晰。
当时的她也许想不到,她现在会在一艘军用医疗舰上看到卷曲的星系群流光——那是寥廓宇宙中,时间与空间的揉杂产物。
她默默地虚空“握住”小山。两分钟后,小山似乎忍耐不住林涧白手心里的热量,本能的开始蹬腿。然而,林涧白只感到一阵阵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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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舷窗边呆了不到十分钟,林涧白终于被系统关怀烦得走进内部人员医疗护理间。
医疗舱的防护罩缓缓合上。她陷入昏迷般的睡眠,像误入离岸流的沙滩旅客沉至精神图景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