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SC32201(第1页)
马尔普拉星主城地下,阴郁的漫光从中庭照入。装载活人的舱室在庞大的地穴网络中向黑暗处传输,轨道上明明暗暗。
精神健康中心的玻璃门无声向两侧打开又关合,中间穿梭过无数医疗垃圾推车,各种自动跟随的精神体,焦躁的人流。人们看时间、擤鼻涕、发生争吵,像一万只蝉。
林涧白走出舱室,从人群中挤过:“借过……谢谢。”
推开办公室的门,噪音被瞬间削弱,离人远去。咔哒一声,室内开始盈满光亮,辅助系统向她问好:
“早上好,现在是标准时上午9时25分。今天主城442b区的天气:阴转小雨转晴。请您记得带伞。”
“这问候到底沿用多久了?”她一边整理桌面一边随意漫想。也许是系统复古的品味使然吧。
事实上,早在数百年前,人类就已掌握行星大气控制技术。降雨不再随机,城市形态同时向天空与地下深处发展。正如人类也不再是单一形态。
星历1928年,特殊人类学学家扬-斯沃博达在首次出版的《哨兵向导通识》中定义哨兵和向导:“……他们是人类进化史上的一个分支:犁鼻器未退化的智人。”
她认为,正是这未退化的犁鼻器,赋予了哨兵向导独特的费洛蒙感知与精神活动具象化能力,进而演化出了处理这些信息的大脑新构造——俗称“精神海”。
两年后,在斯沃博达的倡议下,联盟牵头成立了特殊人类管理委员会。随后十年中,联盟特管委对全境特殊人类公民进行了第一次大普查,哨兵向导、兽人、羽民和虫族…这些特殊人类散落在宇宙的各个角落,最终被联盟重新编入人类社会。
其中,哨兵向导依据精神力极限,也就是“精神海”能够同时输入、处理、输出的最大费洛蒙信息量,被分为“SABCDEF"七个等级。比如,林涧白就是一名联盟的A级向导。
星历2034年,联盟内战爆发一年以来,因战争创伤而精神海崩溃的哨兵,像履带下的铁皮被不断传输至后方。向导被抽调随军成为常态。
“离开马尔普拉倒是没什么。只是……”
林涧白的棕褐色眼睛注视着龟缸里的精神体。它扒在石头上,翘飞机腿,有一双明亮的黑色豆豆眼,在灯下正晒得舒服,壳缘透着暖黄微光。见林涧白来了,扑通一声滑下水——追手乞食,急得翻了个倒仰。
喔——小山。她在心里咏叹调。只是搬小山青睐的龟缸有些麻烦。
一个小时后,小山被惊恐地翻了个面。它想滑到水里,不料被巨大爪子捉出水面。
林涧白认真扣好龟缸运输箱,开始收拾行装。打包行李,在星网上出掉闲置物,又拜托朋友寄存那些不舍得卖掉的书。当送走最后一波搬家小机器人时,马尔普拉已进入夜晚。
她把出现在门口的军制衣物浸入水盆,等待群青彻底盖过硫化物的昏黄色。舱室阳台的透明屏障缓缓打开,大气系统送风入室,虫巢般密集的舱室群和轨道在夜色中柔和了冷硬的轮廓。
………………
纪录片中常见的奇观星球的天空,包裹在冰原、熔岩地壳或是全球海洋之上。远古故乡的天空,则在口耳相传与幼儿的幻想中变幻出各种模样。
林涧白甚至在一些哨兵破碎的精神图景里,瞥见过更古老的天空。奥巴塔拉星区大地上吟游的虫族,就有大量赞叹天空的作品。例如著名彩诗《厄尔加尼诺十次哀悼》的片段:
“诗人触须叩血岩,吾主叹息蒙云翳:
蓝色复眼多明媚,已然灰暗是清晨。”
但这些斑斓的天空幻想,都与她的马尔普拉无关。次日清晨,林涧白靠在星舰座椅上想。
作为一颗中等大小的宜居行星,它的名字源于联盟通用语中的“恶劣草原”。它不是奇观星球也不是人类的母星。大气中有硫化物,黄色天空和往日看到的不会有不同之处。但是,从今往后也说不准何时再与这片天空见面,林涧白心里压着一点点怀念和忐忑。
她拉开窗板。星舰推进器的高热使透明空气扭曲,舰翼边缘指示灯白光闪烁。星球上永不停歇的大风向四面袭击原生植被,形成一波又一波草浪。空中,无数序列轨道错综复杂。
八个标准时后,客运舰接入泽德勒星区主星“白马河”的某个K序列轨道跃迁点。客舱里已是一片凄风苦雨——苦胆的苦。
卡顿的机务人员安抚广播下,啮齿动物的混群踩着堆满过道的搁浅水生动物们来回尖叫。林涧白右手边,棕色皮肤的高大哨兵,边反胃边被她的精神体(一只长的像芒果的牡丹鹦鹉)叨颈皮。
林赶紧翻出备用垃圾袋递给她,对方回以感谢的目光,下一秒和小鹦鹉并排吐出声。林涧白抱着龟缸运输箱,双目无神地想:头发散了。
低头一看,小山趴在腿上,一直在拿爪子洗脸。似乎这样就能把古怪的感受从嘴里刨出来。
“虫洞波动期,退役军舰临时返聘的新兵运输专舰。”林涧白默默地想,“连众星航空都倒闭了,只好死撑着假装泽德勒还有客运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