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这月亮似乎已经圆得没有一点瑕疵了02(第1页)
第十五章这月亮似乎已经圆得没有一点瑕疵了02
唐柏楼已经没有了一只眼睛,而这场车祸又夺走了他的另外一只眼睛,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无边无际的黑暗就像是这个世界上最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在唐柏楼的心里割着。他试图用力从那已经倒翻过来的汽车里爬出来,可他的双腿被卡得死死的,安全带也怎么都解不开,他还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睛里装着玻璃碴。他想大喊大叫,但是,他的力气好像被抽空了。
唯一还能活动自如的就是他的左手,他想起车里面还有一个人,就把左手横着伸出去,乱抓了一番,费力地喊:“刘靖初?刘靖初……”
但是,司机位一点回应都没有,他的手碰到了一些黏腻的、也不知是冷是热的**。
刘靖初闭着眼睛,他也被卡在那狭窄的空间里面动弹不得。他还有一点意识,能感觉到旁边的人在拽他,在喊他。他也想回应,但是,他太疲倦,太疲倦了。他剩余的力气大概就是一条丝,风一吹都会断。他也许应该留着这一丝力气来做他最想做的事情,比如,给郁桐打一个电话。
他试着把手伸向车前的抽屉,他的手机放在那里面。可是,他只是碰到了抽屉,然后手就“啪”地一下垂了下去。
最后,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对郁桐说:好姑娘,我不回去了,你别等我,你等不到我了。
当以前相识的那位李警官把刘靖初的消息告诉郁桐的时候,薄安刚好把一盘热腾腾的清蒸石斑鱼摆上桌。郁桐站在餐桌前面,慢慢放下手机,两眼发直,不知道盯着哪里。扑鼻的鱼香熏得她昏昏欲睡,她觉得房间开始旋转,墙上的钟掉了,沙发倒了,她的脚踩着天花板,头挨着地,视线越来越模糊。她好像睡着了,但又好像醒着。刘靖初好像回来了,他们一起吃鱼,一起离开,他陪自己办理母亲的身后事,她毕业,工作,阿伊结婚,她当伴娘,而他是伴郎,玉树临风,温柔而优雅。
婚礼后阿伊还拉着他们拍合照,那张照片后来被她打印出来,悄悄放在钱包里。
对了,钱包……
郁桐拿出钱包,把里面的每一张纸都拿了出来,每一个卡位都掰开看了又看,然而并没有什么照片。
原来,后来的那些时光,都只不过是她的一场梦,一场在七彩云霞之下的梦,一场她永不愿醒来的梦。
她甚至试过想重新躺回**,重新睡着,想继续做那个梦,可是,她怎么都睡不着。
睁着眼睛,她以为自己在哭,但是,一摸,却没有眼泪。
她哭不出来了。
他真的被葬在了陵园里那棵空心老树的旁边,树荫遮着他的墓碑,照片上的他面带着微笑。
葬礼是郁桐和薄安、阿伊还有小卓一起办的。落葬之后,小卓蹲在墓碑旁边,把一张张的纸钱扔进火盆里,他一直重复着这个动作,低着头,没有说一句话。阿伊从篮子里端出了一些用小圆盘装着的甜品,挨个在台子上面排开,嘴里念念有词地说:“老板,都是你喜欢吃的。”她又指着其中一盘淡黄色的甜品说,“这个是薏米雪仁,是前几天小卓的新发明,他本来还说想请示你,看能不能在店里上架,这可是他第一次完全独立创新做出来的。他说,你一定会夸他的。”
小卓终于吭声了:“阿伊!”他想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阿伊艰难地笑了笑:“老板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他还没走,还在呢,他听得到。”可是她说完这句话就两腿一软坐在了地上,手撑着地面,手背的青筋都因为过分用力而鼓了起来。
小卓见了,拉着阿伊的手,跟她十指紧扣,两个人都咬牙不说话了。
薄安和阮姒把墓地周围的一点杂草清理了,薄安又掏出他习惯随身携带的手帕把墓碑顶上擦了擦,觉得不够,又开始擦墓碑的正面、背面、侧面。阮姒知道那是无意义的,但也没有阻止他。
薄安一边擦墓碑一边说:“小子,到了新的地方别惹事,知道吗?好好地,安安静静地过,不要总是想活得轰轰烈烈。以前还说自己是猫,有九条命呢,九条呢?啊?”他不擦了,盯着那墓碑,把手帕往地上一扔,也不知道是想跟谁撒气,重重说了一声,“怎么说没就没了啊?”
天空越来越阴沉了,像要下雨了。风也越刮越大,还夹着沙尘,整片陵园都显得十分压抑。
郁桐站在风里,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过的就只有她。她沉默地站着,站得笔直,两眼虚弱无力地看着墓碑上的照片。他们劝她走,她不肯,说还想留一会儿。他们担心她,也都不敢离开,就陪她站着,越站越难受。好一会儿之后,她看了看大家,觉得过意不去,终于肯走了。他们一走,陵园一带便下了一场暴雨。雨后泥土里的湿气还没有散去,她又来了。
别人都对陵园避之不及,郁桐却成了那里的常客。后来她大学毕业了,工作了,一晃大半年都过去了,频繁出入陵园成了她生活的一种常态。每次她都买两束花,一束放在林晚的骨灰龛位前面,一束放在刘靖初的墓碑前面。她还会跟他们讲自己的近况,长有长说,短有短说,巨细无遗。
这令她想到了自己十四五岁时的那个春天,她在作业本上密密麻麻地写着她想对大哥哥说的话。以前他对她可以算是惜字如金,她写一大段,他只回她短短几句。以前她还嫌他的回复太短了,然而现在却是再短的回复都没有了。
当第二年深秋的黄叶落了一地的时候,有一天郁桐去陵园,远远地看见墓碑前面蹲着一个年纪比她略长的女人,对方瘦瘦的身体被一身宽大的黑衣黑裤罩着,显得尤其单薄,像个纸片人。
她正在清理地上的枯叶,她把叶子一片不落地都装进了一个塑料口袋里,然后也像以前的薄安那样,掏出手帕把碑前、碑后都擦了又擦,擦到上面的照片时,动作不由自主就放缓放轻了。
郁桐猜到她是谁了,便没有过去,只是在原地站着,安静地看着她。
看着看着,她竟然看到了她日思夜想的那道身影,他就站在那块墓碑旁边,低头温柔地凝视着那个清理落叶的人。可是,不,他仿佛是在墓碑那边,又仿佛是在郁桐身边,跟她并肩站着。他近在咫尺,郁桐一扭头就能清清楚楚看见他微笑时出现在嘴角的两个小酒窝,他也在温柔地凝视着她。
郁桐艰涩地冲他笑了笑,没有张嘴说话,两个人仿佛是在用腹语交流。她说:“她回来了。”
他也说:“是啊,她回来看我了。”
她的神色很倦很倦,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真好,你终于等到你等的那个人了。可是,我呢?”
他没有看她了,只是一心一意地看着那边为自己清理落叶的人。
她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转身走了。
有一个声音和秋风一起盘旋在陵园的上空——
“我却等不到我等的那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