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第1页)
从那天起,黎野彻底变了一个人。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一有空就抱着剧本琢磨,不再会因为想到一个好的点子而眼睛发亮,更不会再趁着拍摄间隙,小心翼翼地去找谢砚辞请教。她把那本写满批注的剧本小心翼翼地锁进了自己的储物柜,像藏起一个不能说的秘密,每天只是机械地、兢兢业业地做好场记的本职工作。
每天清晨,她总是第一个到片场,比清洁工阿姨还要早。借着熹微的晨光,她逐一检查每一件道具:民国时期的台灯是否能正常点亮,桌上的报纸日期是否符合剧情设定,演员手里的钢笔是否有墨水,甚至连布景墙上贴的广告海报,都要仔细核对文字和图案,确保没有任何穿帮的细节。每检查完一件,她就会在清单上认真地打一个勾,动作一丝不苟,仿佛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拍摄过程中,她举着场记板,精准地卡在每一个镜头开始前,“啪”的一声脆响后,便立刻退到监视器旁,眼神专注地盯着屏幕,手里的笔飞快地在本子上记录着:“镜头32,A条,谢老师眼神到位,台词流畅”“镜头33,B条,群演站位偏差,重拍”……她的目光再也没有分神去看那个熟悉的身影,哪怕谢砚辞就在不远处拍戏,她也只是通过监视器的画面捕捉她的表演细节,不敢有丝毫的越界,仿佛多看一眼,就是对张建军警告的背叛。
收工后,她总是最后一个离开。把当天的场记单整理得整整齐齐,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出重点,然后轻轻放在张建军的办公桌上;帮道具组的工作人员把沉重的箱子搬到仓库,分类摆放好;甚至会主动留下来打扫拍摄场地的卫生,直到整个片场变得干干净净,她才拖着疲惫的身体,默默离开。
偶尔被张建军安排给谢砚辞端茶倒水、送拍摄用的剧本,她也只是低着头,双手捧着东西,轻轻放在桌子上,低声说一句“谢老师”,便立刻转身离开,连一秒钟的停留都没有,像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她的动作快而僵硬,眼神始终落在地上,不敢抬头看谢砚辞一眼,更不敢多说一个字。
日子一天天过去,黎野像一颗被按在轨道上的螺丝钉,只敢沿着固定的轨迹运转,不敢有丝毫的偏离。她以为这样小心翼翼,就能安稳地保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却不知道,她的刻意疏远,早已引起了谢砚辞的注意。
谢砚辞明显感觉到了黎野的变化,这种变化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她的心里,不深,却时时刻刻都在隐隐作痛,让她莫名烦躁。
以前那个总是像小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的小姑娘,那个眼神亮晶晶、拿着剧本叽叽喳喳问东问西的小姑娘,那个会因为她一句肯定就笑得眉眼弯弯的小姑娘,突然之间,就像变了一个人。
她不再主动找她,不再拿着改好的剧本请教问题,甚至不再看她一眼。
有一次,谢砚辞故意在拍摄间隙把那本被黎野改得密密麻麻的剧本放在休息区的桌子上,位置显眼,只要黎野路过,一眼就能看到。可黎野路过时,确实看到了,却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像看到了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脚步都没有停顿,径直走了过去。
还有一次,她让林薇故意把一杯没喝过的热咖啡放在黎野容易看到的地方,想看看她会不会像以前一样,主动拿过来递给她。可黎野看到了,只是愣了一下,便转身去忙自己的事,再也没有多看那杯咖啡一眼。
谢砚辞的心里,那种异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像一团棉花,堵在胸口,闷得慌。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得不好,为什么黎野会突然这样对她?是她上次的指导太严厉,让她觉得不舒服了?还是她无意中说了什么话,伤害到这个敏感的小姑娘了?
她让林薇去旁敲侧击地问过一次,林薇回来禀报,说黎野最近一直在认真工作,除了必要的工作交流,很少和人说话,好像没什么异常。可谢砚辞心里清楚,肯定有哪里不一样了,那种刻意的疏远和躲避,骗不了人。
终于,在一个下午的拍摄间隙,黎野按照张建军的要求,给谢砚辞送下一场戏要用的剧本。她放下剧本,转身就要走,动作快得像在完成一项任务,没有丝毫的留恋。
“剧本看完了?”
谢砚辞终于忍不住开口叫住她,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像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一颗石子。
黎野的身体猛地一僵,像被施了定身咒,脚步顿在原地,后背瞬间冒出细密的冷汗。她怎么也没想到,谢砚会主动和她说话。
“没、没有……谢老师,我只是来送剧本的。”她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几乎要被片场的嘈杂声淹没,双手紧张地攥着衣角,指节都泛了白。
谢砚辞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的烦躁更甚。以前的黎野,每次见了她,眼里都像有星星,话虽然不多,却总是带着一股热乎劲,哪怕只是问剧本的问题,也透着满满的真诚和热情。可现在,她连抬头看自己一眼都不愿意,多说一句话都像是在受刑。
“最近没改剧本?”谢砚辞又问,目光落在她紧绷的侧脸上,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答案。
“没、没有改……”黎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她怕谢砚辞追问下去,怕自己一不小心露了馅,更怕张建军看到这一幕,那她的工作就彻底保不住了。
“哦?”谢砚辞的语气里多了一丝冷意,“以前不是天天改得不亦乐乎吗?怎么,突然不想改了?”
黎野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又羞又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不能说自己是因为张建军的警告,不能说自己怕丢了工作,只能含糊地应付:“我、我最近工作有点忙……没时间改……”
这个理由太过牵强,连她自己都觉得心虚。
谢砚辞显然也不信,她沉默了几秒,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沉默,只有远处传来的工作人员的交谈声和道具碰撞的声音。黎野的心跳越来越快,像要撞碎肋骨跳出来,她只想立刻逃离这个让她心慌意乱的地方。
“没什么事的话,谢老师,我先去忙了。”她匆匆丢下一句话,几乎是落荒而逃,脚步慌乱,甚至差点撞到门口的门框,狼狈地扶住门,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看着她仓皇逃离的背影,谢砚辞脸上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殆尽。她的眉头紧紧蹙起,眼底掠过一丝明显的不悦和怒火。
不想改?没时间改?
分明就是在敷衍她!
以前天天缠着她问东问西,现在却连多说一句话都不愿意,这前后的反差也太大了。难道以前的热情都是装出来的?只是为了让她指导剧本,一旦觉得没什么可学的,就立刻翻脸不认人?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在谢砚辞的心里疯长,让她莫名的生气。她不是在意黎野是否缠着她,只是讨厌这种被人刻意疏远和敷衍的感觉,更讨厌自己竟然会因为一个小场记的态度变化而心烦意乱。
谢砚辞起身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窗帘一角,看着黎野一路小跑回到拍摄场地,低着头和道具组的人说着什么,双手还在不停地整理着衣角,再也没有往这边看一眼。她的眼底掠过一丝阴霾,转身坐回沙发,拿起黎野送来的剧本,却再也看不进去一个字。那些原本觉得还算有灵气的文字,此刻在她眼里变得枯燥乏味,连翻页的欲望都没有。
想起之前几次撞见张建军对黎野呼来喝去,甚至故意把最繁琐的道具核对工作丢给她,谢砚辞的眉头皱得更紧——她不是没察觉张建军对黎野的苛刻,只是觉得黎野需要自己适应职场,没打算插手。可如今这小姑娘刻意疏远的模样,分明是被拿捏得没了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