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第1页)
佛罗伦萨的落日熔金,将阿诺河染成一条流淌的蜂蜜,维奇奥桥上的喧嚣仿佛被隔在了一层透明的薄膜之外。温语与沈清弦并肩立在桥头,中间隔着一段恰到好处、却又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的社交距离。沉默如同第三个人,横亘在她们之间,不再冰冷刺骨,却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张力。
温语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石制栏杆上粗糙的纹路,心脏在胸腔里以一种不规则的节奏跳动着。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人传来的、极淡的雪松气息,混合着佛罗伦萨黄昏特有的、带着咖啡与旧书卷味道的空气,织成一张无形的、令人心慌意乱的网。沈清弦的侧脸在夕阳余晖中显得柔和了些许,长睫低垂,望着河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网络上关于那张照片的喧嚣仍在发酵,但热度已从最初的爆炸性惊诧,逐渐转向了对这段“神奇缘分”的津津乐道,以及对她和沈清弦之间互动更为细致的显微镜式观察。温语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纷扰,但经纪人的叮嘱、苏念的欲言又止、还有其他嘉宾偶尔投来的、带着探究意味的目光,都像细小的芒刺,提醒着她所处的漩涡。
“记忆或许会模糊,但感觉不会。”
沈清弦写在便签上的那句话,如同魔咒,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是的,感觉不会。所以此刻,站在沈清弦身边,那种混合着畏惧、感激、困惑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悸动,才会如此清晰而汹涌。
她偷偷抬起眼,飞快地瞥了一眼沈清弦。对方依旧保持着眺望远方的姿势,神情专注,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份极致的平静,与温语内心的翻江倒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就在这时,沈清弦忽然微微动了一下,目光从河面收回,转向了温语。她的动作很自然,没有刻意,但温语却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光扫过,全身瞬间紧绷。
“这里的日落,”沈清弦开口,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和山里看到的,很不一样。”
温语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指的是哪里的山。是阿尔卑斯?还是……记忆里那个有老槐树的山村?
沈清弦没有等她回答,目光重新投向天际那最后一抹瑰丽的橘红,语气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飘忽:“山里的日落,是被树影切碎的,带着炊烟和泥土的味道。这里的,太……完整了,像一幅被精心装裱起来的画。”
温语的心猛地一跳。她听懂了。沈清弦在比较,比较此刻佛罗伦萨完美的落日,与二十一年前那个山村夏日里,透过老槐树枝叶看到的、斑驳而充满生活气息的黄昏。
她在主动提起那段过往。用一种极其隐晦的、带着文学色彩的方式。
温语的喉咙有些发干,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滞涩:“是……是不一样。”她停顿了一下,鼓起勇气,顺着这个话题,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她心头许久的问题,“沈老师……您还记得那么清楚吗?关于……那时候的事。”
沈清弦侧过头,目光再次落在温语脸上。这一次,她的眼神不再像之前那样深不见底,反而带着一种清晰的、近乎审视的专注,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刻录下来。
“有些画面,很难忘记。”她缓缓说道,声音低沉了几分,“比如,有人因为一道数学题,能急得把铅笔咬出好几个牙印。”
温语的脸“唰”地一下全红了,一直红到了耳根。这段记忆,随着那张照片,也清晰地回到了她的脑海里。她当时确实有那个坏习惯!
“我……我那时候小,不懂事……”她窘迫地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沈清弦看着她通红的脸颊和无所适从的样子,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如同错觉。“嗯,是不大。”她淡淡应道,语气里听不出是调侃还是陈述,“所以,忘了也正常。”
她再次轻描淡写地将温语的“遗忘”归结于年纪小,仿佛那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没有丝毫怪罪的意思。这种包容,反而让温语心里更加不是滋味,那种混合着愧疚和感激的情绪再次翻涌上来。
“对不起……”她小声说道,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我……我应该记得的。”
沈清弦沉默了几秒,目光重新投向开始亮起星星点灯火的城市。“不用道歉。”她的声音在渐起的晚风中显得有些模糊,“记忆是自己的,选择记住什么,忘记什么,都是自由。”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又轻轻转动了一下温语心头的锁。沈清弦在告诉她,她不强迫她记住,也不责怪她的遗忘。她只是……陈述了她自己记住的事实。
这种尊重之下,隐藏的是一种何等强大的自信和……耐心?
温语抬起头,看着沈清弦被夜色渐渐勾勒出清晰轮廓的侧影,心中那片迷雾,似乎又被吹散了一些。沈清弦就像一位高超的舞者,在情感的舞台上,进退有据,每一步都踩在恰到好处的位置,既不咄咄逼人,又从不真正远离,始终将她笼罩在自己的节奏和气息之中。
这时,节目组的工作人员过来提醒,晚餐时间到了,需要前往预定的餐厅。
两人之间的第一次,算不上对话的对话,就此结束。
前往餐厅的路上,温语刻意放慢了脚步,落在队伍后面。沈清弦则与秦海月走在前面,低声交谈着。温语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乱糟糟的。沈清弦的态度,让她更加迷惑了。她到底想做什么?如果只是想叙旧,为何要用如此轰动的方式?如果另有企图,为何又表现得如此克制甚至……体贴?
晚餐安排在一条僻静小巷里的传统意式餐厅,烛光摇曳,气氛温馨。座位安排依旧是随机的,或许是天意,或许是人为,温语的座位,正好在沈清弦的斜对面。
这个位置,让她可以不太明显地观察到沈清弦,却又不用直接面对她那极具穿透力的目光。
席间,大家谈论着白天的见闻,讨论着文艺复兴的艺术,气氛融洽。沈清弦话不多,但每次开口,都言之有物,展现出极佳的修养和学识。她偶尔也会参与到顾宸和周晨的玩笑中,唇角带着浅淡的弧度,但那笑意,似乎总未真正抵达眼底。
温语吃得心不在焉,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斜对面。她看到沈清弦用修长的手指优雅地握着酒杯,看到她和秦海月交谈时微微颔首的侧脸,看到她似乎对餐盘里的某道甜点多看了一眼……
当一个侍者端着沉重的银质托盘从沈清弦身后经过时,手臂不慎撞到了沈清弦的椅背,力道不轻。沈清弦的身体微微向前倾了一下,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手下意识地扶住了餐桌边缘。
几乎是同一时间,温语的心脏猛地一缩,一种想要起身的冲动几乎脱口而出。她甚至没有经过思考,完全是本能反应。
然而,沈清弦已经迅速稳住了身形,对一脸惶恐的侍者摆了摆手,示意无妨。她的表情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仿佛刚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
但温语那瞬间提起的心和几乎要站起来的动作,却落入了坐在她旁边的苏念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