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第1页)
永安十三年,一姜姓少年携盘龙衔珠玉佩入京,随姨母揭榜为东宫诊治,不求高官财帛,只求太子痊愈后可以帮他寻找抛弃他和母亲的生父。然其入东宫后不久,皇帝召其询问太子脉案,惊觉此子样貌极为眼熟,几相核对,不觉骇然,第二日便昭告天下,认此少年为皇三子,更其姓为易,名则未改,依旧是一个“桓”字。
这一年,易桓十四岁,皇太子易真十七岁,已与太子妃李妙仪成婚一年,因天生体弱、沉疴难愈,已然无法长久行走,大多时候只能依靠素舆出行。
但就算这样,他依旧将易桓的册封典礼举办得漂亮又周全。
“不要害怕。抬头向前便好。”
他们之间的关系仿佛没有什么变化。易桓还是住在东宫,住在之前担任府医时住的院子里,只不过现在,除却他上门给太子诊治,太子也会来到他的小院,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教他礼节仪态、衣着配装,将典仪的所有步骤掰开了揉碎了讲给他听。他和太子接触的机会变得比之前更多了。
“真有什么事情,还有阿兄给你担着。”
他的触碰是冰冷的,但很温柔,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是格外轻忽却弥足柔软的月光。
易桓喜欢这位像月亮一样的太子殿下。
日子像流水一样向前滑去,在兄长的襄助下,他的册封典仪完成得异常顺利,他真正从平民姜桓变成了燕王易桓,成为了皇帝的儿子,太子的弟弟,整个王朝中最尊贵的几个存在之一。
一夕之间,天地翻覆,他身边的一切好像都变了。
虚伪的父亲,假笑的“母亲”,警惕的幼弟,催促他为母报仇的姨母……
十四岁的易桓惶恐不安,被一切裹挟其中,如洪水中的一颗小小石子,被各种人期望和企图冲击得左摇右摆,不甘地缓缓下沉。
“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平凡的人抱有期待?”
他同在某次宴会上偶然结识的小婢春姬交谈。
“我只是乡野间的一个医师,文才凡庸,武功平平,我本不适合这里,也不该做这个皇子。”
“阿兄,我不想做这些。我不会做。我做不好的。”
他惶惑不安地蜷缩在东宫,全身心依赖着这唯一一个从来不逼迫利用他、依旧如初见时那般温柔平和的人。
“阿兄是太子,阿兄不是做得很好吗?阿兄继续做就好了呀。实在不行,不还有嫂嫂……明明嫂嫂也会呀。”
他抓着太子的衣袖,怯怯地同兄长撒娇:“阿兄,我不想做这个皇子,我也不想当燕王。你去和父皇说,让他给我一个偏远的封地,让我回到沙州去;实在不行,把我贬回庶人,我继续给阿兄当医师,好不好?”
太子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他只是耐心地教他读书习字,为他修改策论上谬误不足的地方,带他结识官员权贵,引领他进入朝堂、应对朝议。
他说:“阿兄身体不好,朝野、天下却永远需要能够承祀的少君。阿桓愿意为阿兄分担一些,阿兄会很高兴,但若实在不爱这些也没有关系。总归我现在还活着,你们只要开开心心做我的弟弟就好。”
只要开开心心做阿兄的弟弟就好。
易桓伏在太子的桌案边,微卷长发披散在身后,似水中幽幽漂浮的藻荇。
他的眼睛睁得极大,如依恋父母的雏鸟一般,将脸蛋贴在兄长的衣袖上。
“好。我可以给阿兄治病。阿兄不会不长久的。”
他轻轻拉住兄长的手。
“阿桓要永远做阿兄的弟弟。要永远和阿兄这样好。”
新认回的三皇子亦步亦趋,从进入朝堂伊始,便坚定地跟随在太子身后,如同太子的鳞羽、太子的影子,从永安十三年夏,到永安十六年秋。
在太子的及冠礼上,他为太子献上了自己亲手捕捉的白鹿,将之当作给兄长的生辰贺礼之一。
十七岁的少年人身量初成,神采奕奕,与初进京时胆怯惶恐的模样已大为不同,只一双眼眸仍如往昔,在看着自己的兄长时,如同装满了天上的星星,闪烁着令人目眩的光彩:“阿兄!阿兄!快看我送你的礼物!”
人群簇拥中的太子便因为他的呼唤笑着回头向他看来,琉璃般的眼眸里盛着细碎的光,像两轮小小的、明媚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