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第2页)
屏幕上的卡通小人滑稽地作揖,同个头高些的小人恭敬地说着话。这位明帝生母不详,在民间长大,他登基前的史料都是缺失的,倒是这个时期还留存着一点元昭太子监国执政的记述。
这对兄弟也是有趣,一个生平缺前半截,一个缺后半截,不过相较之下,还是元昭太子的资料缺得多一些。
他的史料实在遗失太多,以至于史学家们对他的评价也分为两派,其中占多数的一派认为现存史料中对元昭太子政绩的记载不过是吹嘘,他本人其实才能平庸,否则也不会被一个民间出身的弟弟给轻易替代。
这个小短片显然也采纳了多数人的见解,绘制的元昭太子眉目阴险、语调尖利,一个劲苛责着屏幕上瑟瑟发抖的小明帝。然后下一瞬,瑟瑟发抖的二头身小人一下子变成了八头身双开门。
阴险小人不见踪影,明帝身边环绕起一群文武大臣,旁边备注的名字不乏历史书上的名人——明帝的辉煌人生就此开始,而元昭太子不过是他辉煌前一个小小的丑角,在时长十五分钟的短片里,也只配占据三十秒的长度。
他又看旁边墙上贴着的地宫构造:随着科技进步,遥感技术逐渐被应用于考古,名声颇大的宬陵自然也在遥感探测的队列中。这座地宫基本是当时上京皇宫的缩小版,但去除了作为办公区的前朝,只保留有中朝的碧霄台、弥苑(一个花园),以及帝后居住的中宫和西宫。
但诡异的是,“中宫”中共置两尊棺椁,想来应该是帝后合葬,可西宫中的棺椁虽是独葬,陪葬品却异常丰厚,且与其余墓室间没有墓道相通,竟是棺椁运入后就完全封死的单独一间。
这里面埋葬的是谁?是皇帝的某位爱妃?可若是爱,又为什么不联通墓室,反而将她死死封在边角,死后都不愿让她出来?
没有人知道真正的答案。一个人的一生有四十余年光阴,史册不过寥寥几页,哪里记得完那么多的爱恨情仇。
罗央跟着表妹去祭拜虞明帝,把买的小白菊放在后人树立的墓碑前,抬头眺望宬陵高高的封土,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封土下那间幽禁着死者的宫室。
那里面埋葬的究竟是谁呢?是他的爱妃?他的宠臣?他的仇人?
这世上已经没有罗央了,罗央也将成为封存在历史堆土下的一个小小棺椁,一个在幽深宫闱间逐渐沉默的影子。
待他百年后,幽禁他的小盒子又会落在哪里呢?
易央也不知道。
他只是将自己的见闻写在纸上,写成长长的一本折子递给侍人,目送对方施礼接过、出门远去。
长安寺的磨折将他从高高在上的后世视角彻底拽入了人间。自转世成为这个古代罗央以来,他一直过得顺风顺水,直到在皇宫中接二连三触犯忌讳、在生死边缘滚了几遭,他才终于有了自己已是古人的实感,才开始用看待“人”而非NPC的眼光去看待身边这群古人——
滴答。滴答。
眼前好像又出现了那个孩子皮肉翻卷、鲜血淋漓的脸。
他哭了吗?当然哭了的。那时候他们都还很小,就算日后会成为很厉害的皇帝,当时的易桓也不过是个三四岁大的小男孩,被打得痛了怕了,也只会含混地求饶,蜷缩成一团无助地哭泣。
可是哭没有用啊。那时的易央刚刚穿越,对这个世界的融入感不深,正是最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天命不凡的时候。易桓在他眼中不是未来的皇帝,不是和他一样的人,而是被他打倒在地的经验包、NPC,是他踏上不凡之路所要迈过的第一块踏脚石。
一下,两下,三下……
经验包的啜泣声渐渐止息,身体也不再动,眼泪和着血溅在草叶上、浸到土壤里,手里还抓着易央骗他说可以治母亲风寒的黄色小花。
死掉了吗?
易央喘着粗气扔掉手里的石块,抖着手去摸那孩子的鼻息。
“——小郎君——”
远处遥遥传来家仆的呼喊声。
易央欲探鼻息的手一僵,转而抓起地上坚硬的石块,用尽最后力气在易桓脸上胡乱划了几道,随后将他拖到河边推了下去。
血迹在河水中弥散开,裹挟着易桓小小的身体随波而下。易央喘着粗气,直起身体准备要走,可鬼使神差地,他在离开前又往河里看了一眼。在汹涌的水波中,一只血迹斑斑的小手无助地举起、很快又被水打得落下,水波里露出一张眼眸微张、嘴唇蠕动的苍白的脸——那个孩子还没死,却也没有呼救和挣扎的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凶手远去。
时隔多年,易央再回忆起那双在水波中微张的眼眸,终于意识到自己杀了一个人。他杀了人。他杀了一个无辜、可怜的孩子。
那不是NPC。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滴答。滴答。
雨水打湿叶子,滑过窗棂,落在地面上。
他在潮湿的雨幕中隐约望见了一个人影。一个有着藻荇一般浓密、卷曲、潮湿的黑发的人影。
血水顺着对方精巧的下颌一滴滴往下淌。在云散复聚的瞬间,他借着月光看清了对方的脸。
一张伤痕密布、鲜血淋漓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