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石俱焚(第2页)
第二天清晨,他推开房门,眼底带着血丝,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他找到陈伯,将打印出来的录取名单截图、自己的笔试成绩单、面试通知、市中考状元成绩单,所有能证明他成绩和资格的材料,整齐地摊在陈伯面前,详细说明了名额极可能被顶替的情况。
陈伯看着那些铁证如山的材料,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刘姨在一旁默默抹着眼泪。
陆青的声音异常冷静:“陈伯,一旦我们决定要把名额拿回来,对方肯定会知道,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威胁我们,阻止我们。您……怎么看?”
陈伯猛地一拍桌子,霍然站起,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久违的锐利与怒火:“现在是新社会!是法制社会!他们难不成还敢把福利院炸了不成?!这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一定要追责到底!”
“陆青你放心,陈伯虽然老了,但还有把硬骨头!我现在就去联系几个昔日的老战友!他们要是敢动福利院的孩子们一根汗毛,我豁出这条老命,也绝不会放过这些畜生!”
面对陈伯毫无保留的、如同父辈般的支持,陆青心中暖流涌动,但头脑依旧清醒。他条理清晰地开始部署:“陈伯,谢谢您!现在,敌人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察觉。我们要快,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先后联系了班主任李雯菁、校长李立军,以及刚刚返回市里的培训老师谢莹,当面告知了前因后果,希望能获得他们的帮助。
起初,三人听闻竟然发生了如此恶劣的顶替事件,均是怒不可遏。李立军校长更是拍着胸脯表示:“岂有此理!陆青,你放心,学校一定为你做主!我这就打电话去问清楚,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然而,当他接连拨出几个电话后,脸上的愤怒逐渐被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取代。电话要么如同石沉大海,毫无回音;要么对方支支吾吾,语焉不详;
更有甚者,直接劝他“顾全大局”、“不要再深究此事”。这分明是早就知情,并且形成了一张无形的网,将他,乃至整个学校都蒙在鼓里!
一连两天,李校长四处碰壁,甚至连他试图联系相熟的本地媒体发布的报道,都被人以各种理由强行压下。春晖福利院也开始接到一些匿名的恐吓电话,语气嚣张。
陆青看着李校长日渐憔悴、在电话里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与人沟通时,他的心,一点点沉入了冰冷的海底。
他神色平静地走进校长办公室,对着焦头烂额的李校长,深深地鞠了一躬:“李校长,由衷感谢您为我做的一切。谢谢您。”然后,他直起身,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回去的路上,天色已晚。在一条僻静的巷口,几个身材壮硕、面色不善的男人拦住了陆青的去路。为首一人,脸上带着一道疤,眼神凶狠。
“小子,听说你最近不太安分?”刀疤脸语气阴冷,“有些人,不是你这种没爹没妈的野孩子能惹得起的。识相点,乖乖认命,回去读你的市重点,大家相安无事。再闹下去……”
他凑近一步,带着烟臭的呼吸喷在陆青脸上,“小心哪天出门,被车撞死,或者失足掉进河里,那可就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了!”
若是以前,面对如此直白的死亡威胁,陆青或许会恐惧。但经历过赵刚等人长期的霸凌,目睹过更黑暗的人心,他对此反而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抵抗力。他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对方只是在谈论天气。
刀疤脸见他如此“镇定”,以为他被吓傻了,或是彻底放弃了,冷哼一声,转身就准备走人。
就在这时,陆青终于开口了,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我只想弄清楚,背后操作这一切的,到底是谁?事到如今,我不想再做个糊涂鬼。起码,让我知道我的敌人是谁?”
刀疤脸猛地回头,像是被激怒了,一把揪住陆青的衣领,像拎小鸡一样将他狠狠抵在粗糙的墙壁上,破口大骂:“操!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打听?!碾死你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陆青的后背被撞得生疼,但他依旧睁着眼睛,直视着对方因愤怒而扭曲的脸,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原来……你也不知道啊?”
“你他妈放屁!”刀疤脸被他的态度彻底激怒,觉得受到了蔑视,“老子会不知道?!是张副市长!张副市长家的公子!听清楚了吗?!张副市长!春城市的二把手!弄死你,再让那个破孤儿院办不下去,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再他妈不知死活,老子让你死无全尸!”
闻言,陆青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低低地、继而控制不住地嗤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巷子里显得格外瘆人。
刀疤脸被他笑得心里发毛,以为他终究是经受不住恐吓,精神失常了,恶狠狠地又警告了几句“再闹下去也没用”,自讨无趣地啐了他一口,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他们忽略了,在陆青垂下眼眸的瞬间,那里面没有半分恐惧与退缩,只有一片幽深的、如同万年寒潭般的冰冷。那是一种超越了愤怒的、平静到极致的可怕,带着一种不惜玉石俱焚的决绝。
他慢慢从地上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脸上甚至恢复了一丝血色,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他若无其事地整理了一下衣领,平静地离开了现场。
他没有回福利院,而是辗转找到了记者姜念晴。对于陆青的来意,苏念晴心知肚明,她脸上带着深深的无奈和歉意:“陆青,对不起……这件事,已经彻底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对方在春城市的力量……可以说是只手遮天。我写的所有相关新闻稿,根本发不出去,直接被上面压下来了。”
对此,陆青并不意外。他平静地说明来意:“姜姐姐,谢谢您。我这次来,是想问问您,是否在广深市……有认识的、敢于说话的新闻记者?”
苏念晴立刻意识到了陆青的打算,有些意外于这个少年的决绝和胆识,但她没有犹豫,冒着风险推荐了一位:“我大学时认识一位师兄,姓许,叫许立言。现在在广深市一家影响力不小的媒体工作。他以敢言、犀利著称,当年曾经顶着□□的死亡威胁,毅然报道了一所高中的烂尾楼事件,一战成名。这是他现在的联系方式。”
当天下午,陆青就回到福利院,拿出了自己多年积攒的全部奖学金和微薄积蓄,买了一张最快开往广深市的火车票。陈伯担忧地抓住他的胳膊,声音都在发颤:“陆青!你……你想干什么?别冲动!千万别做傻事!”
“冲动?”陆青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冰冷得毫无笑意的弧度,“陈伯,我不会冲动。”他的眼神坚定如铁,“我要去广深市。现在。”
他没有解释更多,没有描绘他脑海中那个疯狂而周密的计划。他只是背起那个装着所有证据复印件的旧书包,拿着东拼西凑的路费。
在陈伯和刘姨忧心如焚的目光中,再次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南下的火车,踏上了这条布满荆棘、前途未卜的维权之路。
车窗外的景物再次飞速后退,这一次,他的心中没有了新奇与憧憬,只有一片冰冷的荒原,和荒原中心,那簇名为“公正”的、誓不熄灭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