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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上观(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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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一风尘仆仆赶回剧组的那天,片场正笼罩在一片近乎凝滞的肃穆里。空气紧绷,落针可闻,每个人都屏息凝神,目光聚焦在宫殿深处。

镜头下,是穷尽奢华的宫阙,朱墙金瓦,雕梁画栋,却在岁月的侵蚀和权力的倾轧下,透着一股沉重无声的衰败。

珠帘摇曵,孤独的燕子在屋檐下呢喃着忧愁,寒玉堆砌,凄冷入心。

大殿中央,蟠龙香炉静静吐纳。炉盖上的五爪金龙昂首怒目,栩栩如生,似欲腾空而去,却被沉重的炉身牢牢禁锢。

一缕青烟袅袅升起,龙涎香那浓郁到近乎窒息的幽香弥漫开来,与殿内弥漫的腐朽气息奇异交织。

御榻上的李庸,早已没了天子的模样。锦被裹着他枯瘦的身子,像裹着一截朽木。颧骨高耸,眼窝陷成两个黑窟窿,唯有偶尔转动的眼珠,还能看出几分昔日的影子。

他枯槁的手指捏着本泛黄的诗集,指腹磨过那句诗句,喉间发出嗬嗬的轻响,像破旧的风箱在抽气:“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这个煎……用的妙啊。“他喃喃自语,浑浊的目光空洞地望着,“小福子,你说,这写的是不是朕?”

唯一侍奉在侧的太监小福子跪伏在地,额头紧贴冰冷的地面,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陛下!您切莫…切莫妄自菲薄啊!在奴家心里,陛下为了这江山社稷,已是殚精竭虑。”

“太后一党已除,四殿下他聪慧果决,有明君之相,未来定能,定能引领应国走向盛世辉煌!”

“江山?”李庸忽然低笑起来,笑声牵动胸腔,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让他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被狂风骤雨击打,濒死的虾。

锦被滑落,露出他瘦骨嶙峋微微起伏的肩背。

殿外传来通传声,带着穿透宫墙的寒意:“陛下,四皇子殿下到——”

“宣。”李庸挥了挥手,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像老树盘虬。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每一步都踏在空旷大殿的回音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威压。

李蛰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光影的交界处。玄色蟒袍厚重曳地,金线绣就的蛟龙在昏暗光线下蛰伏涌动,散发出危险的暗芒。白玉发冠将鸦青长发束得一丝不苟,衬得他面如冷玉,毫无温度。

唯有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此刻却像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刃,直直刺向御榻上那个垂死的男人。

李庸浑浊的视线吃力地聚焦在李蛰脸上,浑浊的眼珠里竟奇异地泛起一丝微弱的光亮。他仔细贪婪地描摹着李蛰的眉眼,像是在透过他,看着另一个早已消散在风中的影子:

“你和你母亲长的不像,只眉眼有七分。”

李蛰冷峻道:“你不配提她。”双眼压抑的是滔天的怨恨。

皇帝对他的冒犯置若罔闻,仿佛陷入了另一个时空的漩涡,声音变得飘渺而虚幻:

“初见秋儿时,她是西域一个战败部落献上来的公主。容貌昳丽,舞姿动人。虽名秋,却灿若夏花,清如幽兰。”

“反观朕,才如秋般暮气沉沉。”

“朕幼年登基,太后垂帘听政,即使尊为皇帝,却仍被太后和皇后制衡,形同虚设。太后的势力在朝延一手遮天,朕无力反抗,只被允许接触一些诗画歌赋。而秋儿的到来,就是我黑暗生命中的一束光。”

“她从不理会朝堂纷争,她只将我当作她的夫。她满眼崇敬,满眼心悦。她不识字,我便一字一字教与她,她第一个学的就是我与她的名字,它们紧紧相挨,如我们一般。她喜欢跳舞,我便为她吹萧伴奏。她不喜欢仆从,我便将他们遣散。只愿……只愿与她厮守。”

“直到,她生下你。我为你取名李蛰,那个女人果然敏锐,她察觉到朕心底,不该滋生的妄念,为了保全你们,我只能把你们都打入冷宫,散播你非我亲子的谣言,谁曾想……”

“谁知她宁愿死,也不愿再困在这黄金牢笼里!”李蛰厉声打断,声音里裹挟着刺骨的冰碴,“你可知她不在乎局势,是因为她从未爱过你!你又可知她从不喜爱跳舞,她真正心之所向,是风吹草低的旷野,是纵马驰骋的自由!”

“你懂什么!”李庸猛地撑起半个身子,眼里迸发出最后的厉色,却很快被咳嗽淹没,“朕是天子,可朕护不住她!太后早就视她为眼中钉,朕不那么做,她……”

他的声音弱下去,像燃尽的烛火,“朕想护着你们,可朕没那个能耐啊。”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一声叹息,消散在浓重的龙涎香气里。

“你毁她故土,禁锢她自由。她本该是草原的木姐珠,而非深宫折翼的金丝雀!她如何会爱上你这刽子手!”

李蛰站在那里,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玉雕。雪光从窗棂钻进来,落在他脸上,映出一行清泪,“她死的时候,是笑着的,她说,她终于能再为自己,活一次。”

榻上的男人像是彻底屏蔽了外界的声音,神情忽然又奇异地平和下来,带着一种近乎虚幻的慈爱,目光空洞地投向虚空:“阿蛰啊,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如今你这么优秀,秋儿看到也会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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