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南王(第1页)
自那日悬崖分别,慕容景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他回到皇宫,坐在至高无上的龙椅上,却只觉得四壁空旷,寒意刺骨。
龙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他常常一整日也批不了一本,只是望着窗外,望着西北的方向,眼神空洞。
他不再允许任何人提起“谢”字,宫中关于谢将军的一切痕迹都被他下令封存,却又在无数个深夜,独自一人打开那间尘封的、属于谢临渊旧日的值房,一坐便是天明。
他变得沉默寡言,脸上再无笑意。
朝臣们很快察觉了皇帝的变化。起初是担忧,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见皇帝无心政事,那份担忧便逐渐被别的心思取代。
尤其是那些本就拥兵自重、或对皇位心存觊觎的藩王与边疆大吏。
这一日,慕容景在御书房召见了“怀默”。曾经的替身,如今在谢临渊“失踪”后,处境变得愈发尴尬。
慕容景看着台下跪着的、那张与谢临渊有几分相似,却终究徒具其形的脸,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厌烦和更深的痛楚。
“怀默,”他的声音疲惫而淡漠,“朕给你两个选择。一,带着足够的金银,回你的老家去,安度余生,也算全了这些日子的……情分。”他顿了顿,那个“情分”二字说得极其勉强。
怀默猛地抬头,眼中带着急切和一丝不甘:“陛下!奴才不想走!求陛下让奴才留在您身边伺候!奴才……”
慕容景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不容置疑:“第二个选择,若想留在朝中,朕可以将你外放,从偏远之地的底层官吏做起,能否出头,看你自己的造化。”
他看着怀默瞬间煞白的脸,补充了一句,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却又清晰地传入怀默耳中:“留在朕身边……不行。他会不喜欢的。”
怀默浑身一颤,自然明白这个“他”指的是谁。一股混合着嫉妒、委屈和绝望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怼:“陛下!谢将军……他已经死了!”
话音刚落,御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慕容景猛地抬眼,他死死盯着怀默,一字一句:
“他、没、死。”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向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怀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重复道,语气近乎癫狂:“他只是生朕的气,暂时不想见朕。他在某个地方……等着朕。”
怀默知道,慕容景是铁了心的。
继续留在京城,留在陛下身边?看陛下日日对着与那人相似的自己,却透过自己看另一个影子?这比任何惩罚都更残忍。回老家?带着这身与谢临渊相似的皮囊,和永远无法企及的遗憾,了此残生?
不。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已没了之前的痴妄,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以及一丝卑微的、想要证明自己并非完全是影子的渴望。他对着慕容景,重重叩首,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清晰:
“陛下……奴才……奴才选外放!”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奴才不要金银,只求陛下……给奴才一个机会!奴才愿从最偏远的底层官吏做起,只求……只求能凭自己的微薄之力,为陛下,为这江山,做一点实事!求陛下成全!”
慕容景看着他,眼中那疯狂的厉色缓缓褪去,重新变回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他沉默了片刻,仿佛透过怀默,看到了别的什么。
最终,他淡淡开口,听不出情绪:“准了。”“即日起,革去‘怀默’之名,恢复你本姓。朕会命吏部将你安排至……岭南瘴疠之地,从九品县尉做起。能否出头,看你自己的造化。”
“谢……谢陛下隆恩!”他再次叩首,这一次,心中五味杂陈,有脱离替身身份的解脱,有前路未卜的茫然,也有一丝微弱的、属于自己的期盼。
慕容景不再看他,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怀默恭敬地行礼,倒退着离开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重归寂静。慕容景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宫墙外辽阔的天空,低声自语,如同梦呓:“你看……连他都走了……”“你还要……让朕等多久……”
慕容景的状态,如同一个明确的信号,传遍了帝国的每一个角落。皇帝沉溺于私人悲痛,无心朝政,这对于那些早有异心之人,无疑是天赐良机。
其中,以镇守云南的镇南王动静最大。云南地处边陲,山高皇帝远,镇南王麾下兵强马壮,又与境外土司往来密切。以往忌惮慕容景的雷霆手段和谢临渊在北境的威慑一直不敢妄动。
如今,谢临渊生死不明,慕容景意志消沉,镇南王开始频频动作。
他先是上书,以“蛮族扰边,军饷不足”为由,请求增加军费拨款和自主募兵权,试探朝廷反应。
接着,又暗中与蜀中、岭南等地的藩王书信往来,隐隐有联合之势。
朝中并非没有忠直之臣看出危机,纷纷上书劝谏慕容景振作,警惕藩王异动。然而,奏折送入宫中,大多石沉大海。
偶尔慕容景瞥见,也只是淡漠地扔到一边,喃喃道:“些许跳梁小丑……等他回来,自会收拾……”
他活在了自己编织的幻梦里,拒绝接受谢临渊可能已不在人世的事实,也拒绝面对正在加速崩坏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