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庭(第1页)
且莫车复又拎起酒坛,再次斟满,这次却没有立刻喝。他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黑暗,看到王庭中心那顶最华丽也最危险的金顶大帐。
“我那大哥,手段是越来越急了。”他低声自语,嘴角噙着一丝冷嘲。烈酒在胃里灼烧,却让他思绪异常清晰。阿古拉急于立威,打压异己,这固然能暂时震慑各部,但也如同不断拉紧的弓弦,迟早有崩断的一日。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负责外围警戒的斥候风尘仆仆地冲了进来,单膝跪地,气息未平便急声道:“大人!王庭急报!灰鹞部落……反了!他们趁夜袭击了老单于的卫队,试图逼宫!”
且莫车握着酒碗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灰鹞部落是王庭周边一个中等部落,向来以勇悍著称,老单于近年来身体每况愈下,对各部控制力减弱,看来是有人按捺不住了。
“老头子怎么样?”且莫车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老单于无恙!大王子阿古拉首领反应极快,亲自率卫队镇压,双方在王庭外围混战!”
“张老大,备马!去王庭!”无论他内心对那个日渐昏聩的父亲和野心勃勃的兄长作何感想,王庭生乱,他身为王子,绝不能置身事外,更何况,这也是观察局势、甚至……寻找机会的时刻。
张老大沉声应下,立刻去准备。
且莫车带着张老大和一小队精锐护卫,连夜策马赶往王庭。途经王庭外围一处相对混乱的聚居区时,一阵嘈杂的哭喊和打骂声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只见一个简陋的铁匠铺前围着一群人,一个衣着华贵、满脸横肉的匈奴青年正指挥着手下殴打一个文弱汉子,那汉子被打得鼻青脸肿,蜷缩在地,却仍死死护着身后一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少女。
且莫车勒住马,深邃的目光扫过喧闹的街角。他本不欲理会这些纷争,他们的民族习俗向来如此,弱肉强食,这样的场景每天都在上演着,就算他想管也管不过来,能力不够而非要强求,不过是徒真伤心罢了。
一般遇到这样的事,他很少管。
他本不想理会,但下一刻,他眼神微凝。那个被打得蜷缩在地、却仍死死护着身后少女的文弱汉子,身上有种不同于寻常牧民或匠人的气质,那是一种即使濒临绝境也不肯彻底弯折的韧劲。
不知为何?他停下了脚步。
张老大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低声道:“大人,那打人的是秃鹫部落头领的侄子,仗着他叔父的势,在这一带横行惯了。看样子是看上了那铁匠的妹妹。”
且莫车鼻间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并未立刻表态。他好整以暇地坐在马上。那纨绔青年见无人敢管,气焰更加嚣张,一脚狠狠踹在李老二的腰眼上,骂道:“不识抬举的东西!爷看上你妹妹,是你们家的福气!再敢拦着,信不信爷当场打死你,再把你妹妹带走!”
那人痛得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丝,却仍挣扎着抬起头,眼神里是文人特有的执拗与绝望交织的光芒:“你……休想!除非我死……”
“那你就去死吧!”纨绔青年狞笑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把装饰华丽的短刀,作势就要朝李老二刺去!周围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
就在那纨绔青年抽出短刀,狞笑着刺向李老二的千钧一发之际,一直吓得瑟瑟发抖、只会哭泣的李小妹,眼中猛地爆发出一种决绝的光芒!她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尖叫着不是向后躲,反而是猛地向前一扑,用自己单薄的身体狠狠撞开了猝不及防的李老二!
“哥——!”
李老二被撞得一个趔趄,向旁边歪去,而那把原本刺向他的短刀,几乎是擦着李小妹的胳膊划过,带起一缕布丝,险之又险!
“小妹!”李老二目眦欲裂,惊呼出声,想要再扑回来护住妹妹,却因伤势和刚才的撞击而动作迟缓。
那纨绔青年显然也没料到这看似怯懦的小丫头竟有如此胆量,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臭丫头,找死!”他调转刀尖,竟真的朝着因用力过猛而摔倒在地的李小妹刺去!
这一幕,清晰地落在且莫车眼中。他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微敛,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和欣赏。这看似柔弱的汉家女,骨子里竟有这般烈性。
就在刀尖即将触及李小妹的瞬间,且莫车微微偏头,给了张老大一个极淡的眼神。
张老大心领神会,如同蛰伏的猎豹猛然窜出!动作却快得惊人,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纨绔青年持刀的手腕已被张老大的手死死攥住!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
“啊——!”纨绔青年发出杀猪般的惨嚎,短刀“哐当”落地,他疼得脸色惨白,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背。
“谁?!谁敢管老子的闲事!”他带来的几个随从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抽出兵器,色厉内荏地围了上来。
张老大面不改色,另一只手随手一挥,如同驱赶苍蝇般,将冲在最前面的两个随从直接扇飞出去,重重砸在旁边的土墙上,哼都没哼一声就晕了过去。剩下的随从顿时被这雷霆手段吓住,僵在原地,不敢上前。
张老大这才松开那纨绔几乎被捏碎的手腕,如同丢开一件垃圾,声音冰冷如铁:“滚。”
就在那纨绔青年抱着几乎被捏碎的手腕,痛得涕泪横流,被张老大一声“滚”喝得魂飞魄散,正要带着手下狼狈逃窜之际,剧烈的疼痛和当众受辱的羞愤让他一时昏了头,竟猛地停下脚步,扭过头,用那双因痛苦和怨恨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张老大,色厉内荏地尖声叫道:
“你……你他妈是谁?!敢管老子的闲事!知不知道小爷我是谁?!我叔叔是秃鹫部落的头人!是阿古拉大王子的亲信!你伤了小爷,我叔叔定带兵踏平你们这些……”
他的狠话还没说完,声音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戛然而止。
因为一直端坐马上,仿佛置身事外、只是静静看戏的且莫车,终于动了。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轻轻一夹马腹,那匹神骏的黑马向前踱了两步,恰好停在张老大身侧,将且莫车的身影完全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中。阳光洒在他深邃立体的五官上,勾勒出俊美却带着异域冷感的轮廓。他微微垂下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眸,目光轻飘飘地落在那个纨绔青年身上,没有怒气,没有威胁,只有一种居高临下、仿佛在看蝼蚁挣扎的漠然。
他甚至懒得用汉语,而是用字正腔圆的匈奴语,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
「??Тасчулууаймагуу?ТэгвэлтаныавгаахтаньдЗ??нийМэргэнВангийнхоёрдугаарх??,Эрдэнэ-тэйтаарвалюухийхёстойгоохэлээг?йю??」
大概就是:
“哦?秃鹫部落?”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弄的弧度,“那你叔叔有没有告诉过你,见到左贤王的次子,‘额尔敦或且莫车’应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