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私人语言论证1(第3页)
现在,如果他说,比如:“噢,我知道‘疼’的意思,但是我不知道我此时此刻所具有的东西是否是疼”——这时我们只会摇一摇头,只能将他的话看做这样一种奇怪的反应,我们不知道拿它做什么(情形或许正如当我们听到一个人严肃地说“我清楚地记得在我出生前一些时间我相信……”时一样)。
那种怀疑的表达不属于这个语言游戏;不过,如果现在这种感觉的表达,人类行为,被排除在外了,那么似乎我又可以进行怀疑了。在此我之所以试图说,人们可能将这种感觉看成这样的某种东西,即它不同于它事实上所是的东西,原因为:如果我设想将这种感觉的表达从正常的语言游戏中去掉,那么现在我就需要一种关于这种感觉的同一性标准;这时,便也存在着错误的可能性。
289。“当我说‘我具有疼’时,无论如何我在我自己前面是得到了辩护的。”——这意味着什么?它的意思是这样的吗:“如果另一个人能够知道我称为‘疼’的东西,那么他便会承认,我正确地运用了这个词?”
未加辩护地使用一个词并非意味着错误地使用它。
290。我当然不是经由标准来认同我的感觉的;相反,我使用相同的表达式。但是,这个语言游戏肯定并非结束于此;它开始于此。
但是,它难道不是开始于我所描述的那种感觉吗?——“描述”这个词在此或许捉弄了我们。我说“我在描述我的心灵状态”和“我在描述我的房间”。人们必须唤起自己对诸语言游戏的不同之处的回忆。
291。我们称为“描述”的东西是有着特殊的运用的工具。在此请考虑:一张机器图纸,一幅截面图,机械师所面对的一幅标有尺寸的正面图。当人们将一个描述看成事实的一幅语词图像时,这含有如下误导人之处:人们或许只想到了挂在我们的墙壁上的图像;它们似乎是直截了当地描画这样的事情的,即一个东西看起来是什么样的,它具有什么样的性质(这些图像好像是无所事事的)。
292。请不要总是相信,你是从事实读出你的语词的;你是按照规则来用语词描画诸事实的!因为在特殊的情况下你可是必须没有引导地应用规则。
293。如果我针对我自己说:我只是从自己的情况知道“疼”这个词意谓什么,——难道我不是必须针对其他人也这样说吗?我如何能够将这样一种情形以如此不负责任的方式加以一般化呢?
好了,每一个人都针对他自己向我说,他只是从他自己知道疼是什么东西的!——假定每个人都有一个匣子,其内装着一条我们称为“甲虫”的东西。从来没有人能够向另一个人的匣子里看;而且每一个人都说,他只是从他的甲虫的样子知道什么是甲虫的。——于是,情形的确可能是这样的:每一个人在其匣子里都拥有一个不同的东西。甚至于人们可以想象,这样一个东西在不断地变化着。——但是,现在假定这些人的“甲虫”这个词还是具有一种用法?——因此,它不会是一个事物的名称的用法。匣子中的那个东西根本不属于这个语言游戏;甚至于也并非作为某种东西属于它:因为这个匣子也可能是空的。——进一步说来,匣子中的这个东西可以“被约简”;无论它是什么东西,它都消失了。
这也就是说:如果人们按照“对象和名称”这样的模式来构造感觉表达式的语法,那么这个对象便作为不相关的东西从考察中漏掉了。
294。如果你说他看到了他前面的一幅私人的图像并且在描述它,那么你无论如何已经作出了一个有关他前面所拥有的东西的假定。而这就意味着,你可以进一步地描述它,或者你在进一步地描述它。如果你承认你对他前面所拥有的东西究竟会是什么样子的这点根本一无所知,——那么这时究竟是什么引诱你说出他前面有某种东西这点的?难道这不是有如这样的情况吗:我针对一个人说:“他具有某种东西。但是我不知道它是钱呢,还是债务,抑或是一个空空如也的钱箱。”
295。“我只是从自己的情况知道……”究竟应当是一个什么样的命题?一个经验命题?不是。——一个语法命题?
因此,我自己这样设想:每一个人都针对他自己说,他只是从自己的疼知道疼是什么东西的。——并非:人们真的这样说,甚或仅仅准备这样说。但是,假定现在每一个人均这样说——这时,可以说它是一声惊呼。即使作为报告它没有说出什么,它仍然是一幅图像;而且,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想着将这样一幅图像召唤到心灵的前面呢?请你想一想一幅用以取代这样的话的绘制的寓意图像。
的确,在做哲学时,如果我们向我们之内看一下,那么我们恰恰常常会看到这样一幅图像。正式地说,一个关于我们的语法的图像式表现。不是事实,而是好比说附有插图的固定词组。
296。“是的,但是在那里当然存在着某种伴随着我的疼的惊呼的东西!正是因为它的缘故,我发出了这个惊呼。这种东西是重要的东西,——而且是可怕的。”我们究竟在将这点报告给谁?而且是在什么场合下?
297。自然,当水壶里的水煮沸的时候,蒸汽便从水壶里升腾起来了,而且蒸汽的图像也从水壶的图像里升腾起来。但是,如果人们要说,在水壶的图像中也必须有某种东西煮沸了,情况会怎样?
298。我们那么乐意说出“重要的事情是这个”——与此同时我们为我们自己指向这个感觉,——这点已经表明,我们是多么倾向于说出某种不是任何报告的东西。
299。不得不说出如此这般的东西——当我们沉醉于哲学思想时,不可抗拒地倾向于说出这点,并非意味着被迫作出一个假定,或者直接地看清或知道了一件事情。
300。人们要说,属于包含着“他具有疼”这句话的那个语言游戏的东西不仅有行为的图像,而且有疼的图像。或者:不仅有行为的范型,而且有疼的范型。——“疼的图像进入含有‘疼’这个词的语言游戏之中”这种说法是一个误解。疼的心象不是任何图像,而且这个心象在这种语言游戏中也不能经由某种我们会称为图像的东西加以取代。——疼的心象的确在某种意义上说进入这种语言游戏之中;只是并非作为图像进入其中。
301。一个心象不是任何图像,但是一个图像可以对应于它。
302。如果人们必须以自己的疼为范例来想象另一个人的疼,那么这绝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因为我应当按照我感觉到的疼来想象我没有感觉到的疼。这也就是说,我在想象中要做的事情并非如此简单:从一个疼的地方转移到另一个疼的地方。如从手中的疼到胳膊中的疼。因为我不应该这样想象:我在他的身体的一个位置上感觉到疼(这也是可能的)。
303。“我只能相信另一个人具有疼,但是当我具有它时我知道这点。”——是的;人们可以决定说“我相信他具有疼”,而不说“他具有疼”。不过,事情仅此而已。——在此看起来好像是一种有关心灵过程的解释或断言的东西真正说来是在以一种说话方式交换另一种说话方式——在我们做哲学时,前者似乎是更为贴切的说话方式。
不妨尝试怀疑一下——在实际的情形中——另一个人的恐惧、疼!
304。“但是,你当然会承认,在有疼相伴的疼的行为和没有疼相伴的疼的行为之间存在着一种区别。”——承认?还有哪一种区别会比这一区别更大呢!——“同时,你却又总是达到这样的结果:感觉本身是一种虚无。”——当然不是。它不是某种东西,但是也不是一种虚无!结果只是这样的:一种虚无会与某种我们不能就其说出任何东西的东西完成相同的工作。我们只是拒绝了那种在此硬要我们接受的语法。
这个悖论只有在我们彻底地放弃了如下想法的时候才会消失:语言总是以一种方式起作用,总是服务于相同的目的:传递思想——不管这些思想现在是关于房子的、疼的、善和恶的思想,还是关于无论什么东西的思想。
305。“但是,你当然不能否认,比如,在回忆时发生了一个内在的过程。”——为什么人们会有这样的印象:好像我们要否认某种东西?当人们说“在此当然发生了一个内在的过程”时——人们就会接着说:“你当然看到了它。”人们用“回忆”这个词所意指的东西当然恰恰就是这个内在的过程。——好像我们要否认某种东西这种印象源自于如下事实:我们反对这幅关于“内在过程”的图像。我们所否认的是:关于内在过程的这幅图像为我们提供了关于“回忆”这个词的运用情况的正确的见解。是的,我们说:这幅图像及其衍生物妨碍我们看到这个词的实际的运用情况。
306。我究竟为什么要否认有一个精神过程呢?!只是“这个回忆起……的精神过程现在在我之内发生了”恰恰意味着:“我现在回忆起了……”否认这个精神过程意味着否认回忆;意味着否认这样的事实:任何一个人曾经回忆过什么。
307。“难道你不就是一个乔装打扮的行为主义者吗?难道归根到底你不是说除了人类行为以外一切均是虚构吗?”——如果我在谈论某种虚构的话,那么我谈论的是一种语法的虚构。
308。关于心灵过程和状态以及行为主义的哲学问题究竟是如何出现的?——第一步一点儿也不惹人注目。我们谈论诸过程和状态,并让其本性处于未定的状态!或许总有一天我们会知道更多关于它们的事情——我们这样认为。但是,正因如此我们将自己固定在一种特定的考察方式之上了。因为我们对于进一步地了解一个过程意味着什么这点具有一个特定的概念(变戏法的人的技巧中的那个决定性的步骤已经迈出,而我们恰恰觉得它是无辜的)。——现在,这个本应使得我们的思想对我们来说成为可以理解的比较瓦解了。因此,我们不得不否认这个处于还未得到研究的介质中的还未得到理解的过程。这样,我们便似乎否认了精神的过程。而我们当然不想否认它们!
(韩林合译)
[1]选自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标题由编者所加。
[2]在未经修改的TS227a和TS227b中,这句话是这样的:“我们通过这样的话所要抗拒的是这样一个陈述:它经由其形式在模仿一个经验命题,但是实际上它是一个语法命题。”
[3]在TS227b中,此处接下来还有一个补充:“请比较:‘我在这里。’”另外,还有如下一段话(后均删掉):
并且或者还有:“每个人都知道他有多高。”(压路机的例子。)(“我当然知道我看见了什么!”)
关于压路机的例子,请参见《哲学语法》,§5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