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飞炎海三(第1页)
我接过了乱步手中的点心,周身的锐气早己在不觉中消散“唔……美味”单手吃着,一口倒光把自己喂成了仓鼠,留出另一只手,牵住他的手腕。
我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但在夜幕下,我们都没有说话。
拉着他的手腕随便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坐下,借着月光,我默默放下点心盒。
我没有提那件事情,只是打开了点心盒,然后说:“尝尝看,昨天在学校门口买的。”
在黑夜下,他又睁着那双绿眸子看着我,夜幕中像一只顺毛的绿瞳黑猫,他拿起点心,终于开口,又是那雏啼一般的声音“名侦探开动了哦——”
他拿起的是一块酥饼,眯着眼睛吃着,长长的睫毛又遮住了宝石一样的眼睛,嘴角又不知从何时起沾上饼渣。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自称自己为名侦探,我托着下巴望着他。
于是他吃着,也抬头望向我,他的眼睛睁开,我问他“名侦探,味道怎么样?”
“唔……”他似乎被点心噎了一下“好吃。”
初秋夜晚的风还是有些凉,寒蝉已襟声,我坐在石凳上,晚风划过衣襟,有些冷,我把手放在我温暖的双腿上,试图汲取一点儿热量。“古怪小姐为什么不吃?”我突然听到乱步这么说。
“在想事情呢,”我拿起一块点心,试图让气氛缓和一点儿“乱步……你觉得,这个世界……”有些沉重了“不,这个点心怎么样。”
“好吃哦,我刚才已经回答过了。”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想些什么,我望向他藏着一整片森林的眼睛,在路灯下闪着不自然的光“你想问这个吧,这个世界”
“都是怪物,”
“是只有我不能理解的怪物。”
他低下头,头发挡住了他的表情,但那语气中带有轻微颤抖,想必在思索这些时,他也有些挣扎与痛苦。
“怪物”我在心里咀嚼这两个让人鼻酸的字,我的心又变得很沉很沉,像是月亮落进了深谷里。在种花家的时候,我也会有这种解离于人群的想法吗?有的,在大家都不理解的时候,在大人都觉得自己是胡说八道的时候。
晚风格外清、格外凉,我坐下来可以听见秋风翻卷落叶的声音,说实在的,有些悲伤。
我又听到周围穿来不合时宜的嬉闹声,又听到那句望向我制服“警察啊”的惊叹……我听到那些只零片碎的伤人的字语“天才”、“没朋友”、“怪胎”,我不安地吃着点心,在心里组织着的语言化作一句沉沉的低喃
“怪物……”
“就是他们啊。”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些聊天的同学,声音压低,却带着一种戳破真相的尖锐,“他们明明心里在想‘那个新来的江户川真是个怪胎’,‘他怎么会知道我那点小心思’,‘真让人不舒服’,脸上却还要摆出友好的、一无所知的表情。每个人都戴着厚厚的面具,说着言不由衷的话,编织着漏洞百出的谎言……这个世界,不就是由这些刻意隐藏真实想法的‘怪物’组成的吗?”
气氛又回归了来,他还是那个喜爱推理的、过于聪明的小鬼。
他的话语里没有委屈,只有一种深深的、浸入骨髓的孤寂和困惑。他看得太穿,太透,那些在常人看来无伤大雅的社交伪装,在他眼中却成了无法理解的、充满恶意的欺骗。他仿佛一个误入巨人国的小人,周围的一切都庞大、扭曲,充满了他无法共情的规则。
“或许……他们只是还没学会如何与你这样的天才相处。”我试图安慰,却觉得自己的话语如此苍白无力。在他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注视下,任何粉饰都显得可笑。
“天才?”乱步嗤笑一声,带着点自嘲,“我只是把看到的东西说出来而已。可每次说出来,周围的气氛就会变得奇怪,就像平静的水面被投进了石子,他们惊慌失措,然后把我推开。”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远处虚无的一点,声音轻得像叹息,“父亲说过,我的推理是才能。可在这里,这才能只让我觉得……孤独。古怪小姐,只有你和他们不会在我面前变成‘怪物’。”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涩。我明白小春那未尽之语里的担忧了。在这个强调集体、规则,甚至某种程度上也需要“伪装”的警校环境里,乱步这份毫无遮拦的、直刺本质的敏锐,成了他最大的不合群,也成了刺伤他自己的利刃。
我伸出手,想像以前一样揉揉他的脑袋,却在中途停下,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略显单薄的肩膀。校服布料的粗糙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带着阳光的微温,却驱不散他周身的清冷。
我该怎么向他解释呢?
怎样才能让他开心起来呢?
……
“就像我的能看见鬼魂一样,其他人是看不见的、也恐惧这些,因此总是否定它们的存在”我一顿“可是鬼魂总是存在的,只是大家不愿承认罢了,就像真相一样。”
“所以,错的不是你,是这个世界。你拥有别人所没有的推理才能与洞察力,这不是你的错,是你的优势,是这世界上最伟大的能力”我不知这份语言是否会太过曲解而苍白“所以,请利用好这份聪明才智,来保护像我们一样的,笨笨的人吧。”
巧言令色与鬼话,两面三刀和伪装,虽不可直言但这就是人类的天性啊,那时的我也花了好长一短时间去接受,只不过不是他那份独属天才的“困惑”,而是一种朦胧的感知内筛选出的绝望与孤独。善良的人总是少的,大多数鼓吹者也不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善良。人群中总是有浑身淬毒带刺的人,当被恶意的尖刀指向的那一刻,谁也分不清对错。
后来我才明白,只是三观不同而己,带刺不是你的错,没有棱角的我也是。
我该怎么解释这一切呢?
我组织了语言又放弃,听着身边人再叽叽喳喳的推理,他知道我神游的目光但没有理会。
他会知晓我在想些什么,总有一天我要好好地向他解释这个世界的。
我看着他被月光勾勒的侧脸,所有关于善恶、对错的宏大道理,都坍缩成一种无比具体的愿望——乱步,你一定要幸福起来。
夜风微凉中,他的一声喷嚏结束了我所有的思绪。
“乱步,我周日带你去‘横滨第一大’推理小说店吧。”
乱步看了看我,脸上那层推理的尖锐稍微软化了些,他轻轻“嗯”了一声,默默跟在我身旁。我们并肩走在来时的那条林荫道上,他的影子依旧孤寂地拖在身后,但至少此刻,有另一道影子与之并行。
我知道,推理小说什么的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他那份与世界格格不入的孤寂感,或许会伴随他很长一段时间。但至少,我想让他知道,在这个他认为是“怪物”横行的世界里,还有人不觉得他是怪胎,还有人愿意试着去理解他那份过于明亮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