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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有个人相忆(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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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音琴是宋夜痕送给香锦的,香锦视若珍宝,平日里就算丫鬟做洒扫,也不能靠近那琴三尺范围以内,她有言在先,除了她自己,谁的手都不能碰到这面琴,此刻华岫却扯上了琴头,要把琴往地上摔,她吓得魂魄都飞走了一半,也扑上去,抓着琴尾,哭道:“这琴是宋大哥给我的,是我的!”

不提还好,一提到宋夜痕,华岫的怒火便烧成了妒火,根根琴弦,好像都从她的心上割过,将她的心一片一片分解。她扯得更用力了,恨不能徒手便将稀音琴扯成一块块的烂木片。忽然听见一声喝止:“你们都停手!”

华岫和香锦同时看去,只见宋夜痕站在亭侧相连的回廊上,手里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香锦趁着华岫分神,用力一抱,将琴揽进了怀里,又奔到宋夜痕面前,娇滴滴道:“宋大哥,药熬好了吗?”

宋夜痕点头:“熬好了,就是有些烫,凉一凉再喝吧。”

香锦这会儿不哭也不愁了,只一脸笑容:“宋大哥果真是心细。你这么忙,却还要分神来照顾我,累得你昨夜一宿没睡,我实在不知如何谢你。”宋夜痕颇为尴尬,望着华岫,又看看香锦,道:“翠莹也病着,你又不放心别的丫鬟来照顾你,只好由我来了。我——我既然是府里的管家,这也是我应分的事。”

这一来一去,两个人的话,都是要故意说给华岫听的。香锦是炫耀,宋夜痕却是尴尬,只想把事情说得简单明白,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他究竟怕的是流言蜚语,还是别的什么?怕的是那双藏在倔强与硬朗背后,却藏不住哀伤与温柔的眼睛吗?

宋夜痕对上那双眼睛,心中微微轻颤,只转头问香锦:“你们方才在争执什么?”香锦撅着嘴,仿佛告状似的,道:“表姐怀疑是我让翠莹去说表嫂的坏话,污蔑她跟卓少爷有暧昧。”说着,便把事情粗略地叙述了一遍。宋夜痕听罢,眉心轻蹙:“几时的事情?”

香锦道:“昨天。”

宋夜痕想了想,摇了摇头,上前将药碗放在琴台边上,对华岫道:“翠莹昨天是去了浣溪院,可是她回来的时候我也在,她那时便说身子不舒服,担心自己是被她姊妹的病传染了,后来就一直歇着。莫说散播谣言了,就连跟香锦,她也没说上几句话。”

华岫不信香锦,但却信宋夜痕,听他这样说,心里便暗暗觉得是自己冤枉好人了,可又不肯低头认错,只好强撑着,仰起小脸瞪着宋夜痕:“你说什么我便要相信吗?谁能保证,你不是跟她一伙的?哼,宋大哥,香锦,你们这一来一往的,称呼还真亲切!你别忘了,你只是个管家,竟然还夜宿绮香阁,事情若传出去,只怕传得比嫂嫂那一桩更难听!”

香锦急忙过来:“表姐可不要误会,我和宋大哥之间是清清白白的。”

华岫丢给宋夜痕一记白眼,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想要清白,就别留在这儿惹人闲话!”说着,便侧头对紫琳道,“我们走——”可是走了才两步,却又停下来,只因她的本意是想宋夜痕此时也跟她一起走,但宋夜痕竟然纹丝不动地站着,好像一点也没有想离开的意思,她愈加不高兴,转头又问宋夜痕:“你还不走,留在这儿是想惹闲话吗?”

宋夜痕道:“那药得煎两次,炉子上还温着,我过会儿才能走。”华岫的心里早已是五味陈杂,听宋夜痕这样说,不免难受,冷笑道:“小姐我还病着呢,怎不见你如此好心?这绮香阁里又不止翠莹一个丫鬟,她分明是故意要留你!”

宋夜痕低斥:“你——不可胡说!”

华岫倒回来,端起桌上的药碗,塞到香锦面前:“你把这药喝了,炉子上那一锅,交给丫鬟去打理,宋夜痕要跟我走!”香锦不肯,咬牙看着华岫:“宋大哥是去是留,怎么是表姐能替他做主的?”

华岫急起来,将药碗往香锦的手里一塞,那微热的褐色**便溅了出来,撒在香锦的手背上,香锦却尖叫一声,拨开华岫,药碗碎在两个人中间,溅污了华岫鹅黄的裙摆。宋夜痕过来捧起香锦的手:“是不是烫着了?”

香锦泪落如珠,颤声道:“很疼。”

华岫觉得腔子里有一团火,烧得她整个人都快要化成齑粉,她的眼眶也红了,却强抑着,咬牙切齿道:“你别在此装模作样了,这药我端起来的时候可不觉得有多烫,你又想扮可怜博同情是吧?哼,只有某些人,有眼无珠,才会上你的当!”

宋夜痕似是极度抑制着自己,声音低沉而凝重,一字一字道:“小姐,您请回吧。”华岫气结,瞪着宋夜痕,连说了好几个你,但声音却都僵在了喉管里,看香锦那样楚楚可怜地将宋夜痕倚着,她心里更是翻江倒海地难受,她一跺脚,便抓起了香锦的手,嚷嚷道:“她装模作样你就信了,你自己看看,她这手,哪里有被烫伤的痕迹?”

香锦被华岫那样一拽,身子向前倾去,怀里还抱着的稀音琴咣当一声落在地上,琴身顿时裂开,琴弦也断了好几根,她低呼:“我的琴——”再猛地抬起眼来看着华岫,先前还怯懦含泪的眸子里,竟然腾起了一阵凛冽的杀气,反倒刺得华岫发憷,微微一愣神,动作也有些僵滞。

这时,香锦突然向她扑来,她以为对方是要找她撕打,她本能地用手去挡,去推,但情急慌乱,她的力道不足,用力也不准,甚至差点被对方撞得摔倒,哪知道对方竟然在靠近她的一霎那,自己又向后退去,就仿佛真的被她推开了,而且被推得很狠,脚踩上八角亭边的石阶,翻身滚下那四级台阶,撞在路边的花盆上。

华岫当即吓得呆住了。

宋夜痕大呼一声,跳出亭外,抱起倒地呻吟的香锦,倾盆的雨瞬间吞噬了他们,香锦更是瑟缩发抖。宋夜痕抱起她,冲进屋内,拿被子将她裹着,一面柔声安慰:“没事的,没事的——”转身又到门外,对紫琳道,“麻烦你赶紧去请大夫——”稍作停顿,又补充道,“再让人打些热水来,还有还有,拿消毒的药酒,和包扎用的纱布!”

华岫跟过来,朝里望了望,看香锦湿答答地倚在床头,发着抖,手臂上还有几片擦伤和淤损,她不禁也替她难受,怯声问:“她不会太严重吧?”宋夜痕的眼神便像尖刀似的插过来:“请你离开!”

天边有闪电划过。紧接着雷声滚滚而来。伴着那冰凉的眼神,讥讽的话语,一刀一刀割在华岫的身上,仿佛是将她切成千片万片,浸在水里腐化,又抛向烈日曝晒。她红了眼眶,指着香锦道:“你根本没有看清,刚才是她自己在做戏,我没有推她,她是自己摔倒的!”说着,便冲进屋去,拽着香锦身上裹的棉被,喝她,“你告诉他,你告诉他我没有推你,你是自己摔倒的!你倒是说实话呀——”

香锦脸色发青,唇发白,摇摇晃晃地几乎要被华岫拽得从**跌下来,宋夜痕一个箭步过去扶了她,扯开华岫的手,喝道:“你闹够了没有!”

华岫从未觉得那样难受无助,好像她整个人都是被委屈填充,才得以在此时此刻活成一个笑话,她气得胃疼,指着香锦:“我是不像你这样矫情虚伪,你骗得了他,可骗不了我!好!你说我推你,我现在倒真是要推你,也免得我受这不白之冤!”说着,又一把扯住了香锦的肩膀,硬是要将她从宋夜痕的怀里拉出来。

突然,只听“啪”的一声响。

当那种疼痛的感觉从面颊烧进心里,再将浑身的骨骼都烧化,将血液和皮肉烧成齑粉,将灵魂也烧得万劫不复,华岫恍然明白——

宋夜痕给了她一个耳光。

他曾经给过香锦一把稀音琴,他曾经什么也没有给自己,但此刻,他给了,给的却是一个耳光。

她所有的动作都凝固了。她的手瞬间失去了力气,垂在身侧。她踉踉跄跄后退几步,看着宋夜痕,也看着他怀里楚楚可怜的人儿,他那么全心全意地护着她,就好像自己遇险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全心全意护着自己吧?原来,他的全心全意不是专属于她。她觉得自己在那一刻仿佛快要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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