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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史学断想1(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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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唯物辩证法的观点,任何事物总有两个方面。史学关注社会,反映了史学的本质,是完全合理的。但是,这种关注的合理性和积极意义,必须有一个前提条件,即史学必须确保自己的独立品格不受到损害。史学的独立品格就是求真,即对于历史真实的追求。如果史学一旦失去这种品格,那么史学将不成其为史学,在这种情况下对社会的“关注”,也必将是社会的灾难。这种事例,在中国史学史上是出现过的,而最为严重者,莫过于20世纪60年代中期至70年代中期的“**”10年。这期间,由于国家的政治活动背离了马克思主义,形而上学猖獗,历史学也深受其害。历史事实被歪曲,历史理论被颠倒,历史科学的神圣性被玷污。不少坚持原则的历史学家或者被迫害,或者敢怒而不敢言。以历史悠久、史家辈出而名于世的中国史学,几乎成了一片废墟。在中国史学发展史上,史学遭到如此严重的破坏,实属罕见,从而给人们留下了沉重的思考。首先,史学的健康发展,以至于兴旺发达,需要一个有利的外部环境,这是毫无疑问的,换言之,外部环境的恶劣,是不利于史学发展的。如秦始皇焚书坑儒,北魏崔浩国史案,唐高宗、武则天时史馆之紊乱,以及清代文字狱等,都是明证。这里说的“大环境”,主要表现为政治对史学的直接干扰,“**”中的影射史学也属于此种情形。其次,史学应当关注社会,应当有益于政治、经济、文化的发展。但是,一方面,这种作用往往是间接的,而不是直接的;另一方面,这种作用的发挥也有一个“度”的界限,而不是随心所欲的。这个“度”,归根结底,就是必须尊重历史事实,必须着眼于借鉴和启迪,而不是以历史与现实相比附,更不是以篡改历史来影射现实。这是关系到史学的独立品格及其神圣性的关键所在。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对中国古代史学的伟大奠基者司马迁应该怀有极高的崇敬,是他在2000多年前已经阐明了这个原则。他写道:“居今之世,志古之道,所以自镜也,未必尽同。”[9]20世纪的史学家们,用了很多笔墨讨论历史同现实的关系、史学同社会的关系,提出了许多新见解,尽管如此,司马迁所概括的这个原则,对今人来说,仍具有温故知新的价值。再次,史学工作者应当具有历史感和时代感,应当关注历史发展的前途,这是史学家的天职。但是,这种关注,这种时代感,不能只是一腔热情,更不是人云亦云的随声附和,而应建立在对于古往今来的历史发展之洞察的基础上,建立在凝重的、冷峻的思考的基础上,从而体现出如同龚自珍所称道的那种“良史之忧”。

20世纪的中国史学,在史学家应当怎样对待史学与社会的关系上,留给人们的思考太丰富,也太沉重。尽管如此,史学仍将按照其固有的规律向前发展。史学家只有不断提高自己的认识和素养,才能更好地按照史学发展的规律来推进自身所从事的事业。

四、端正学风,走向新的世纪

20世纪八九十年代,在改革开放的历史条件下,中国学术界取得了突飞猛进的发展。这主要表现在:

——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和安定的政治环境,极大地激发了学术界的研究热情和创造勇气,新问题、新见解、新成果层出不穷。

——对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的重新学习和全面理解,使学术界逐步走出教条主义、形式主义的误区,在理论和方法论上进入比较成熟的发展阶段。

——中外学术文化交流的迅速发展,促进了中国学术界对外国学术发展状况与趋势的了解、对外国学术成果的引入与借鉴,从而开阔了视野,拓展了新的研究领域,丰富了研究的方法和手段,尤其是交叉学科、边缘学科的蓬勃兴起,给学术界带来了新的活力。

——这个时期成长起来的年青一代的学术工作者,生逢其时,较少旧的束缚,视野开阔,知识面宽,进取心强,创造意识突出,显示出盎然的生机。

凡此等等,表明了中国学术界在20世纪的最后20年终于走上了振兴之路。中国史学的面貌也大致如此。

这是近20年来中国学术发展的主流。然而,学风的失正,不能不引起高度的重视。关于这个问题,我想从一件“小事”说起,这件“小事”就是近些年来史注的衰落。

中国史学发达,而史注的发达便是一个重要方面。如《史记》有三家注;《三国志》裴松之注引众家之说以丰富其书,注文字数几近于原书;《汉书》颜师古注、《后汉书》李贤注也都旁征博引;司马光《资治通鉴考异》所考多是关于一事众说以存其异等,后人读他们的书,考镜源流,原原本本,可以了然。中国史注的发达,实已成为中国史学的一种体例。然而近20年来,史文之注日渐衰微,其严重者以至于“省去”了其文立论之所据,形成一种以他人之说为己说,以他人之发现为己所发现的假象。这种隐瞒前代人或同代人学术成果对本人启示的做法,有愈演愈烈之势。倘不思改进,如此下去,则中国史学的诸多见解不独难以考镜源流,恐怕更有面临经不起推敲的窘境。居安思危,可不惧哉!至于浮华急躁之心,目空前贤之论,热衷于构建体系,陶醉于标新立异,这些不良的学风在史学界亦多有反映。这种不良学风,不仅危害今人,而且殃及古人。譬如有一家出版社出版了一套《历代帝王训政丛书》,其中有一本《唐太宗治国训政》,全书所录竟是唐代史家吴兢所撰《贞观政要》一书,而编著者和出版者竟没有在任何地方说明这是全文照录《贞观政要》,从而欺骗了一般读者。更令人哑然失笑的是:《贞观政要》一书多是唐太宗同大臣们的问对论政,书中有许多唐初大臣们的言论、奏疏,还有几位名臣的传记,这些怎么都可以归到“唐太宗治国训政”的名目之下呢?这样践踏古人、践踏史学名著的做法,说明当今的学风已经不良到何等程度!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实在是不可轻视的。

20世纪中国史学有坎坷的道路,也有辉煌的历程,近20年来的成就是令人鼓舞的,但不良学风的滋长、蔓延却又令人忧虑。现在有些传媒,有的大学校长,还有教育部门的高层咨询机构的学者们,已对目前的不良学风表示严重的关注,表明中国知识界的良心和正义、科学和诚实,还是主流,不良的学风终归要受到抵制、揭露和批评。对此,我们也应有充分的信心。

愿中国史学端正学风,走向21世纪。

[1]原载《世纪论评》1998年第1期。

[2]梁启超:《新史学》,《饮冰室合集》第1册文集之九,北京:中华书局,1989年,第10页。

[3]郭沫若:《中国古代社会研究》自序,《郭沫若全集·历史编》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9页。

[4]李大钊:《史观》,《李大钊文集》(下),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266~267页。

[5]李大钊:《唯物史观在现代史学上的价值》,《李大钊文集》(下),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362页。

[6]以上均见梁启超:《新史学》,《饮冰室合集》第1册文集之九,北京:中华书局,1989年,第2~6页。

[7]梁启超:《新史学》,《饮冰室合集》第1册文集之九,北京:中华书局,1989年,第7页。

[8]郭沫若:《中国古代社会研究》自序,《郭沫若全集·历史编》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6、10页。

[9]司马迁:《史记》卷十八《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87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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