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淬炼的羁绊与托付(第1页)
东京的冬天,用一种与北海道截然不同的方式展现着它的严酷。寒风像冰冷的细针,无孔不入地钻进衣领袖口,带着都市特有的、混合了尘埃与铁锈的干燥气味。然而,对于降谷晓和渡久地东亚而言,他们的整个世界,仿佛就只剩下那个位于城市边缘、在萧索冬季里更显荒凉的野球场,以及爷爷那双比寒风更锐利、仿佛能穿透灵魂的注视。
每一天,晓都是在爷爷沉重的、不容抗拒的敲门声中开始的。天幕还是沉郁的绀青色,星辰尚未完全隐去。
“咳……该出发了。”爷爷的声音带着痰音,却有着钢铁般的核心。
降谷晓会被从混乱的梦境(通常是林渊坠落的那个雪夜)中强行拽出,心脏还残留着惊悸的余波。而当他睡眼惺忪地打开门,总会看到渡久地东亚已经斜倚在门外的走廊墙壁上,双手插在单薄的外套口袋里,脸上挂着那副仿佛永远不会消失的、混合着嘲讽与慵懒的神情,好像严寒与他无关,早起更是家常便饭。
“早啊,我的‘王牌’大人。”他的问候总是带着刺,让降谷晓瞬间清醒,并燃起一股无名火。
野球场上,地面冻得硬邦邦的,残留的霜花在稀薄的晨光下闪着冰冷的微光。呵出的白气浓重得像烟雾。
“今天,磨你的控球,像工匠磨刀。”爷爷的声音劈开冷空气,他用穿着旧棉鞋的脚,在坚硬的土地上碾出几个极其刁钻、近乎侮辱性的小框,“晓,把球喂进这几个‘老鼠洞’。东亚,你不准稳稳接,必须用我教的‘旋腕卸力’,让球进手套的声音像雪落,不能像砸石头!”
降谷晓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他憎恨这种训练!这感觉像是把他最本能、最炽热的力量,强行塞进一个冰冷僵硬的模具里。尤其是执行者还是渡久地——这个用他最恐惧的“赌局”方式闯入他世界的家伙,这个总能看穿他所有伪装和动摇的、令人不安的存在。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投球,而是在被解剖。
“呵,又是这种折磨人的精细活儿。”渡久地蹲在本垒板后,慢条斯理地调整着那副与他身形不太匹配的旧手套,语气轻佻,可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却死死锁在降谷晓的每一个肌肉纤维的牵动上。他比谁都清楚,老爷子是在用最残酷的方式,同时打磨着名为“降谷晓”的绝世利刃,和唯一能承载这利刃的、名为“渡久地东亚”的刀鞘。
第一球,带着降谷晓的怒气,速度尚可,却“砰”地砸在框外,溅起一小撮冻土。
“肩膀是铁铸的吗?!沉下去!你想把投球变成掷铁饼吗?!”爷爷的呵斥像鞭子,抽在寒冷的空气里。
降谷晓胸口起伏,沉默地再次抬臂。
另一边,渡久地接住一颗角度诡异的内角球,手套与球接触的瞬间,他的手腕以一种违背常理的柔韧向内一旋、一引,力道被巧妙化去,只发出一声沉闷的“噗”。
“东亚!卸力过犹不及!球威都被你泄光了!你是捕手,不是缓冲垫!精准引导,不是全盘接受!”爷爷的矛头瞬间调转,精准无比。
烦躁感像蚂蚁一样啃噬着降谷晓的内心。他怀念北海道,怀念那里可以让他肆无忌惮倾泻所有力量和无助的旷野。而现在,他不仅要精准到毫米,还要时刻顾忌着那个捕手稀奇古怪的接球哲学。这种被束缚、被审视的感觉,几乎要让他窒息。
爷爷总是坐在那张掉漆的绿色长椅上,裹着那件仿佛浸透了岁月风霜的深蓝色旧棉衣,像一座快要与背后枯树林融为一体的古老雕塑。他的目光,是无声的探照灯,扫描着两个少年每一次呼吸的节奏、每一次因吃力而微颤的小腿肌肉、每一次眼神碰撞时迸溅出的无形火花——是抗拒,是试探,还是……一丝微弱的认同?
他的咳嗽变得越来越频繁,有时会剧烈到不得不弯下腰,用那条洗得发白的手帕死死捂住嘴,肩膀耸动得像风中的枯叶。但每当降谷晓终于投出一记完美落入“老鼠洞”的球,或是渡久地用一次精妙绝伦的引导化解了降谷晓失控的球威时,老人那浑浊如冬日湖面的眼底,便会掠过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欣慰的涟漪。
他动用了过去的关系,仔细查过了渡久地东亚的底细——一个在福利院阴影中长大,靠着远超年龄的头脑和某些游走于灰色地带的“交易”独自挣扎求存的孤儿。这个真相,让爷爷在深夜发出无声叹息的同时,也更加笃定了心中那个近乎赌博的决定。
一个练习结束的傍晚,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橙红,寒意更重。爷爷支走了浑身冒着热气、沉默不语的降谷晓,野球场上只剩下他和正在慢条斯理收拾着破旧装备的渡久地。
“东亚。”爷爷的声音在空旷中回荡,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清晰。
渡久地动作一顿,抬起头,脸上那惯有的玩世不恭稍稍收敛,像是野兽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老爷子。”
“给你们选的那所中学,没有棒球队。”爷爷平静地抛出这句话,如同投出一颗试探的石子。
“我知道。”渡久地的回答没有任何意外,“这正是我想向您建议的。”
爷爷深邃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理由?”
“他的身体,还是个未完工的艺术品。过早扔进那些追求即时战绩、不懂珍惜天才的蠢货教练手里,只会被练废。”渡久地的分析冰冷而客观,毫不掩饰对世俗棒球体系的不屑,“更重要的是,现在的他,灵魂还不够坚韧。他需要的不是一群嘈杂的队友,而是一个能让他建立起绝对信任壁垒的‘唯一’。队伍的复杂人际关系,只会干扰我们之间‘羁绊’的纯粹性和深度。”
爷爷沉默了,只有寒风吹过光秃树枝的呜咽声。他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仿佛看到了自己,看到了另一种形式的、更为偏执和强大的守护。
“我会负责你接下来所有的学费和生活开销。”爷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重量,不容置疑,“直到你们一起,站上那个配得上你们能力的舞台。”
渡久地微微挑眉,没有立刻回应,那双洞察人心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在评估这份“投资”的风险与回报。
爷爷缓缓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尽管身形已显佝偻,但那股历经沧桑沉淀下来的气势却如山岳般迫人。他盯着渡久地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在锻造钢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