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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北海道的寒夜与掌心的球(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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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抱着球,缓缓闭上了眼睛。这一次,脑海里不再是下坠的虚无,也不再是刺耳的撕裂声,不再是冰冷的实验台与绝望的坠落。取而代之的,是爷爷那双布满厚茧的手——那是一双能握住狂风、能稳住渔船、能在大海上抵御风浪,也能……托起一个坠落灵魂的大手。那双手里,握着的是力量,是勇气,是希望,是能劈开黑暗的光芒。

在北海道这个寒冷的夏夜里,六岁的降谷晓找到了……那是一个沉默寡言却内心坚定的老人,在他人生最初的黑夜里,用一颗饱经风霜的旧棒球和一副沉默的脊梁,为他劈开了黑暗的波涛,指引了前行的方向。

当第一缕晨光像一把纯金的匕首,劈开北海道黛蓝色的天际时,爷爷已经站在了院子里。

他依旧是那身藏蓝色的作务衣,但腰间多了一条洗得发白的黑色腰带,紧紧束住,显得身姿异常挺拔。脚下的草鞋踩在沾满露水的青草上,留下深色的印记。晨雾像透明的轻纱,在他周围缓缓流动。

降谷晓抱着那颗旧棒球,站在廊下,有些不知所措。夜晚的脆弱在日光下无所遁形,他下意识又想竖起冷漠的保护壳。

“过来。”

爷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穿透薄雾。

他走下廊檐,赤脚踩在冰凉湿润的草地上,一步步挪到爷爷面前。

爷爷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那只布满厚茧的大手,不是要接过球,而是覆上了他握着球的小手。掌心粗糙的触感再次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看好了。”

爷爷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在寂静的晨雾中回荡。他引导着降谷晓的手指,一根一根,放在正确的位置。

“食指和中指,要跨在缝线上,像这样。”他的指尖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调整着孩子稚嫩的手指,“感觉到了吗?缝线的凸起。这是球的‘骨头’,抓住了它,你才能控制它。”

降谷晓屏住呼吸,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指尖。那粗糙的红色缝线,在爷爷的引导下,仿佛真的有了生命,像脊椎般清晰可辨。

“大拇指,托在下面。不是死死掐住,是轻轻扶着,像托住一只鸟。”

爷爷的手完全包裹住他的,温暖而坚定。然后,他带着降谷晓的手臂,开始做一个极慢的、分解的动作。

“力量,不是从胳膊开始的。”爷爷的膝盖轻轻顶了顶他的腿弯,“从这里,从你站的地方,从大地开始。”

他引导着降谷晓的重心从右脚缓缓移到左脚,腰身随之扭转。

“像拧毛巾一样,把身体的力量拧起来。”爷爷的手按在他的腰侧,那股沉稳的力量仿佛真的能将力量“拧”出来。“然后,送出去——”

手臂被带着挥动,那颗球还稳稳握在手中,但一股流畅的、从未体验过的力量感,却顺着爷爷的引导,从脚底,经过腰腹,传导到手臂。

“最后,是这里。”爷爷的手指捏了捏他的手腕,“手腕要像鞭子梢,要快,要脆。”

爷爷松开了手。

降谷晓还保持着那个半成品的投球姿势,小小的身体有些僵硬,但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改变。掌心似乎还残留着爷爷手心的温度,和那颗球坚硬的触感。

“自己试一次。”爷爷退后两步,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把昨晚的东西,连同这颗球,一起扔出去。不用看多远,就扔向那片雾。”

降谷晓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球。它不再仅仅是一颗旧的棒球,它成了爷爷递给他的武器,一个可以承载他所有噩梦的容器。

他深吸一口气,晨间清冷的空气涌入肺叶。他回忆着爷爷引导的轨迹,笨拙地模仿着重心的移动,腰身的扭转。很生涩,甚至有些滑稽。

但是,当他用尽全力,将那颗球朝着前方白茫茫的雾气扔出去时——

手臂挥出的轨迹,划过清冷的空气。

那颗白色的球体,像一颗小小的、决绝的流星,义无反顾地冲进了浓雾里。它飞得并不远,甚至有些歪斜,很快就被雾气吞没,落在不远处的草丛中,发出沉闷的“噗”的一声。

可就在球脱手的那一瞬间,降谷晓感到一阵奇异的轻松。仿佛某些沉重、冰冷、黏稠的东西,真的随着那颗球,被从他身体里剥离出去,扔进了那片虚无的雾中。

他微微喘息着,站在原地,看着球消失的方向。

爷爷走到他身边,大手再次落在他头顶,用力按了按。

“方向错了,手腕太软。”老人的评价依旧简洁苛刻,但他随即弯腰,捡起了那颗球,塞回降谷晓手里,粗糙的指节不经意地蹭过孩子柔软的手心,带着一丝暖意。

“继续。”

“直到你的身体,记住这个感觉。”

“直到你的灵魂,轻得能装下整个甲子园的喧嚣。”

朝阳终于完全跃出了地平线,金色的光芒利剑般劈开晨雾,照亮了爷爷古铜色的侧脸,也照亮了孩子手中那颗白色的、缝线清晰的棒球。

在这个北海道的清晨,六岁的降谷晓,投出了他作为“降谷晓”的第一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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