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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北秋风(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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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迅速成型。他目光投向帐下一位身材魁梧、面色沉静的年轻将领——禁军骁骑营统领,裴邃之子裴果。

“裴果!”

“末将在!”

“朕与你三百骁骑,人人白马白袍,可能凑齐?”

“能!”

“好!”方等眼中精光爆射,“你率三百骁骑,多备火油引火之物,随朕出发!”

“陛下!不可!”众将大惊失色,皇帝竟要亲自带队冒险!

“朕意已决!”方等抓起案上的头盔,声音斩钉截铁,“王僧辩!”

“老臣在!”

“中军大营,交由你指挥!固守营寨,拖住独孤信!至少两个时辰!”

“遵命!”

烈火焚营

浓雾成了最好的掩护。方等、裴果及三百精心挑选的骁勇士卒,人人白袍白马,如同融入雾中的幽灵,借着对地形的熟悉,从一条废弃已久的采樵小径悄然潜行,绕过正面战场,直插淮水北岸!

宇文护志得意满,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南岸即将到来的“擒王”之战上,根本未曾料到,梁帝竟敢在如此劣势下,亲自率如此少的兵力,反冲他的大本营!

当震天的喊杀声从营寨后方响起,当无数火把如同鬼火般在雾中亮起,当装载着大量粮草、器械的营帐被点燃,燃起冲天大火时,整个西魏北大营瞬间陷入了极度的混乱!

“梁军!梁军袭营!”

“是白马白袍!是梁帝的亲卫!”

“粮仓!粮仓起火了!”

方等一马当先,手中长槊如龙,所过之处,人仰马翻。裴果紧紧护持在侧,三百骁骑如同烧红的尖刀切入牛油,在北营中左冲右突,四处纵火。混乱像瘟疫一样蔓延,许多西魏士兵根本不清楚来了多少敌人,在浓雾和火光中自相践踏,死伤无数。

宇文护在中军大帐外,眼睁睁看着冲天的火光和混乱的场面,气得几乎吐血,连斩数名溃兵也无法阻止崩溃的势头。南岸,正在猛攻梁军中军营寨的独孤信部,看到北岸冲天火光,听到隐隐传来的溃败之声,军心瞬间动摇,攻势为之一滞。王僧辩抓住战机,果断下令反击!

此一战,西魏北大营被焚,粮草辎重损失无数,军心溃散。南岸独孤信部陷入重围,苦战得脱,五万精锐折损大半。宇文护见大势已去,唯恐梁军乘胜渡河反击,只得下令全线后撤,二十万大军灰溜溜退回了北岸,第一次大规模南征,以惨败告终。

仁心纳降

捷报以最快的速度传回建康。当时,徐昭佩正握着皇孙萧启的小手,在瑶光殿的窗边,一笔一画地教他认字。小家伙聪明伶俐,乌黑的眼睛专注地盯着祖母手中的字帖。

当内侍监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入殿内,激动得声音变形地高喊“江北大捷!陛下火烧北营,宇文护溃败百里!”时,小萧启正好奇地指着军报匣子上那个用朱砂写就的、巨大的“胜”字。

小家伙仰起脸,看着狂喜的內侍,又看看祖母,含糊不清地、试探性地念道:“赢…?”

徐昭佩猛地一怔,手中的玉管狼毫“啪”地落在宣纸上,洇开一团墨迹。巨大的喜悦和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如同暖流瞬间席卷她的四肢百骸。她一把将孙儿紧紧搂在怀里,脸颊贴着孩子柔软温暖的头发,身体微微颤抖,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孩子鲜艳的衣襟上。这泪水,是为儿子的平安,为江山的稳固,也为这来之不易、奠定国运的辉煌胜利。

方等凯旋那日,建康城真正是万人空巷。百姓们箪食壶浆,涌上街头,欢呼声如同山呼海啸。皇帝不仅带回了胜利,更带回了长长的、垂头丧气的俘虏队伍——数千名在西魏溃败过程中被俘的士卒。

隆重的献俘仪式和庆功宴后,在如何处置这些降卒的问题上,朝堂之上产生了尖锐的分歧。

一位性情刚烈、战功赫赫的武将出列,声如洪钟:“陛下!这些胡虏,凶悍难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昔日侯景之乱,殷鉴不远!依臣之见,不如尽数坑之,既可绝后患,亦可扬我大梁国威,震慑北朝!”

此言一出,不少将领纷纷附和,认为这是最稳妥、最解气的做法。

方等端坐于龙椅之上,面容平静,看不出喜怒。他目光扫过殿下群情激愤的武将,又掠过那些面露不忍、却不敢轻易开口的文臣,最后,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殿宇,看到了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等待命运裁决的降卒。

他缓缓站起身,走下丹陛,在众臣惊愕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到殿门之外,望着广场上黑压压的降卒和远处围观的百姓。他运足中气,声音沉稳而清晰,传遍了整个广场:

“昔日魏梁之争,乃君主之争,疆土之争,非百姓之仇,种族之恨!他们——”他伸手指向那些面黄肌瘦、眼神惶恐的降卒,“亦是父母所生,血肉之躯,迫于军令,效力于上,与我大梁将士何异?如今既已放下兵器,解除甲胄,便是手无寸铁之人,便是朕潜在的子民!”

他顿了一顿,目光变得更加深邃而坚定,下达了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旨意:

“传朕旨意!将这些降卒,悉数登记造册,打散原有编制。划给他们江北、淮西一带因连年战乱而荒芜无主的田地,按丁口发放农具、粮种,许他们安家落户,编入当地户籍,受官府管辖,享平民之权,亦担纳粮服役之责!愿从军者,经过严格考核,可酌情编入边军;愿务农者,免赋税三年!从今日起,他们与江南万千子民一样,皆是大梁之人,受《梁律》庇护!”

这道旨意,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泼入一瓢冷水,瞬间引起了巨大的轰动。有保守者私下非议皇帝过于年轻,妇人之仁,养虎为患。但更多的有识之士,包括张绾、周弘正等人,则从中看到了这位年轻帝王超越时代的胸襟、气魄与深远的政治智慧。他不仅在军事上彻底击败了强大的对手,更试图在人心和制度上,真正地融合南北,消弭数百年来胡汉之间的隔阂与仇视,为建立一个更加稳固、更加庞大的帝国奠定基石。

徐昭佩在宫城的最高处——凤仪台上,凭栏远眺,将广场上的一幕尽收眼底。秋风吹动她已显斑白的鬓发和皇太后的凤袍,猎猎作响。她的眼中,却闪烁着无比明亮而复杂的光芒,有欣慰,有震撼,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释然与了然。

她忽然彻底明白了,儿子方等,要开创的不仅仅是一个军事强盛、政治清明的梁朝。他想要的,是一个打破胡汉藩篱、超越南北地域、真正海纳百川的庞大帝国。一个她只在史书传说中听闻过,却从未想象过能在自己儿子手中见到的,前所未有的时代,正伴随着塞外吹来的秋风,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悄然拉开了它厚重而辉煌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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