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归来(第1页)
寅时三刻,建康城在春寒中沉睡。东海徐府的闺阁内,徐昭佩从噩梦中惊醒,浑身被冷汗浸透。
井水刺骨的寒意仿佛还缠绕在肌肤上,窒息的感觉如此真实。她下意识抚向腹部,那里平坦如初。
“方等……”她轻声唤着儿子的名字,眼前又浮现出前世最后一幕——萧绎那双冷彻骨髓的眼睛,以及他身边新宠得意洋洋的笑容。
“阿姊可是梦魇了?”贴身侍女挽碧闻声执灯而入,见她脸色苍白,忙递上一盏温水,“奴在这里。”
徐昭佩环顾这间熟悉的闺房,螺钿妆台、青瓷香炉、绣了一半的团扇……一切都还是待嫁时的模样。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天监十六年,那个改变她一生的春天。
前世的记忆如潮水涌来。她记得初入湘东王府时,也曾对那位以文采著称的七皇子怀有期待。可新婚之夜,萧绎审视的目光让她明白,自己并非他心中所愿。
“无容质”——这三个字像一根刺,在她心中生根发芽。从最初的委屈,到后来的怨恨,她一步步走向疯狂。画半面妆嘲讽他眇目,醉酒后吐在他精心准备的衣袍上,甚至……对那个怀孕的侍妾手加刀刃。
“徐氏,你戕害皇嗣,又致方等战败身亡。本王,容你不得。”
萧绎最后的判决言犹在耳。是啊,若不是她与萧绎关系恶化至此,她的方等怎会被派往那般凶险的战场?那个温良恭俭、总是试图调解父母关系的孩子,最终尸骨无存。
困于心魔。
她终于明白,前世的悲剧皆源于此。因得不到夫君的怜爱,便毁了自己,也毁了身边所有人。
“今日是什么日子?”她轻声问。
“回阿姊,是天监十六年三月初七。”挽碧答道,“夫人吩咐,明日要带阿姊去瓦官寺上香,为……”
“为婚事祈福。”徐昭佩接过话,唇角泛起一丝冷笑。
是啊,就是这个时候。宫里刚刚传出消息,皇上欲将她指婚给湘东王萧绎。前世此时,她还沉浸在即将成为王妃的喜悦中,全然不知等待她的是什么。
她起身走向妆台,镜中映出一张尚显稚嫩的脸。虽非绝色,却也眉目清秀。就是这张脸,让萧绎在新婚之夜便流露出失望之色。
“挽碧,更衣。”她突然转身,眼神坚定,“我要去见阿父。”
“阿姊,这么晚了……”
“正是要晚,有些话才方便说。”
徐昭佩仔细选了一支赤金步摇插在发间,这是她及笄时父亲所赠,象征着东海徐氏嫡女的身份。
书房内,徐绲正在灯下批阅文书。见女儿深夜来访,他略显诧异:“阿佩,可是为了婚事不安?”
徐昭佩在父亲面前郑重跪下:“女儿确为婚事而来。女儿愿意嫁给湘东王。”
徐绲怔住,他原已准备好安抚女儿的哭闹。
“但女儿有个不情之请。”她抬头,目光清明,“请阿父将荆州的三处田庄、两间绸缎铺,还有精于医理的陈嬷嬷,作为女儿的陪嫁。”
“你要这些做什么?”徐绲蹙眉,“徐家给你的嫁妆自然不会薄待。”
“这些都是女儿在荆州安身立命的根本。”徐昭佩语气平静,“湘东王封地在荆州,女儿此去,若无自己的产业和心腹,如何立足?”
烛火在徐绲眼中跳动,他仔细端详着女儿,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
“你……可是听说了什么?”
徐昭佩垂眸。她当然不能告诉父亲,她知道三年后侯景之乱将起,知道荆州将成为必争之地。
“女儿只是忽然明白,嫁入皇室,光有宠爱是不够的。”
徐绲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你倒是长大了。”
他从暗格中取出一枚青铜令牌:“这是徐家在荆州的信物。你要的,都给你。”
徐昭佩双手接过令牌,冰凉的触感让她心神一凛。这是她重生的第一步。
“女儿还有一事。”她压低声音,“前日听府中侍卫说起竟陵有个副将王僧辩,虽出身寒门却善治军。阿父不妨留意一二。乱世将至,这样的将才值得结交。”
徐绲若有所思地看了女儿一眼:“为父知道了。”
离开书房时,天边已现曙光。徐昭佩站在廊下,深深吸了口气。
萧绎,这一世,我不再求你怜爱,但求你手中的权柄。
而我,会亲手为自己和儿子,在这乱世中杀出一条生路。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