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第2页)
他又想到那两位毕业后义无反顾投身黑暗的同期。
无论是正直坚韧的降谷零还是温柔坚定的诸伏景光,当初他们两个一点点剜去无法割舍的良知与正义只得将之深埋于心底亲手了结一条又一条无辜之人的生命时,究竟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那一定是,太过、太过残酷的事。
“但,为什么?”不知怎么找到他的望月平静而疑惑地问,“明明不情愿,却要杀害无辜的人;明明向往正义,却不曾犹豫也不曾恐惧浸入黑暗。人类为什么会这么矛盾?”
松田阵平一时陷入了沉默。
他不知道该怎样向纯白得近乎高高在上的神明解释有关人类的一切。或许萩原说的有一部分是对的,神明大人的眼睛太过透彻又太过冷酷,透过那双眼睛所看见的,只会是人的思维,而非人类的灵魂。
“因为这就是人类。彼此仇恨又互相扶持,软弱地惧怕死亡又比谁都更渴望活下去。这就是人类。”
他动了动嘴唇,说出的话语突兀地停顿下来,萩原研二往日的话语似乎逐渐浮现出诸伏景光与降谷零某一类人的心音。
如果灵魂确实存在的话、那么人类的灵魂中一定存在丑恶也存在高尚。有人憎恨世界追逐贪欲,有人热爱生命献身理想,而这都是人类。无论是后来的松田阵平或是很久以前的诸伏景光和降谷零,他们之所以能够一刀刀凌迟自己的灵魂塑造出一个全新的、鲜血淋漓的自己,正是因为惧怕更多无辜之人的死亡,希望更多人能够一直欢笑着活下去。
这份心愿,被人们称为正义。
“来到这边过去多久了?”松田喃喃自语,“时间过得真慢,我已经快要忘记正义是什么样的了。”
“你不会忘记的。”
他勉强扯起唇角:“您怎么能断言。”
“因为你很担心那个那几个孩子,因为你没有放弃两个周目前刚刚取得的胜利,因为你还没有允许自己妥协,因为你的意志曾经改变规则。”祂蹲在松田面前,“理由有很多,而它们都只会导向你为此行动的唯一结果。”
望月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
沉静的视线就像一成不变的月亮,松田在其中缓慢地下坠,直到再次平稳地落在实处。细碎的疲惫感从骨头缝里细细碎碎地渗出来,混杂着什么别的东西就像是无光的海潮,仍旧一层层漫起,直到他不得不仰起头才能勉强维持呼吸。
松田无声战栗起来。他深呼吸维持着双手的稳定向前方缓慢伸去,直到环住神明白瓷一般冰冷而苍白的身躯,双手并没有用力,只是维持着虚假的怀抱姿态,轻得好像正在试图拥抱一片云彩或者一道转瞬而逝的极光。
望月没有回应,只是叹息着放任了那个卷发孩子的请求,或是说撒娇。
松田好像累极了,就像跋涉过漫长的旅途勉强抵达尚且亮着灯火的祂的身边,又像是变回了当初那个母亲去世以后满心迷茫而恐惧的孩子,被淹没在人的潮涌里。
巷口微弱的灯光熄灭,望月没有回应松田,只是轻轻捂住了他的双眼,
好累,他想,好像从来没有这么累过。
记忆汹涌地翻涌着,幼年、母亲的怀抱、路边摇曳的野花、萩原的眼睛、樱花、浅蓝色的衬衫、伸向他的手。
想回忆起父亲的样貌,但记忆里全是浓重的雾气。只有一双宽厚的手掌,总会重重拍在他的肩上。好像是鼓励,又似乎是无声的支持。在他第一次握拳时带着他调整姿势,为他示范出拳的样子。那大概是他小的时候,是这一轮吗?或者是之前的哪一轮?最后是模糊的身影,还有举起的那双手,有些佝偻的样子,正朝他挥手,又有些不耐烦地赶他快点离开。
于是他对自己说:该醒来了。
他轻轻推开望月,在散乱的垃圾和污泥里坐起身,望月也随着他的动作起身,全不在乎洁白的裙摆被浸入污水之中:“这么尖锐的行动风格,完全没有私情吗?”
松田顿了顿,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啊,完全是私情。还是警察的时候不能夹带个人好恶,但反正现在已经不是警察了。”
“但明明还在为不久前被你K。O。的那个拳手抱歉?”
“……那个人,格挡的时候前臂大概骨折了,以后应该没办法比赛了。我见过他,是在萩原出事以后。”他不经意含混地吞下了萩原的名字,“因为没有收入又有个生病的女儿,为了医疗费用想用炸弹伪装成意外骗一笔保险金,最后被宫崎救下来的时候在哭。”
望月追问:“为什么?可以活下去难道不该是一件好事吗?”
“大概不是吧,毕竟他被救下来就意味着那笔用来救命的保险金拿不到了。”
“我还没必要为个想要对我下死手的家伙心软。”
松田又笑了下,鸦青色的眼里一片清明:“我明白你的意思,望月姐,我知道您在安慰我。但这是我选择的道路,我不会就此停留在这里。”
。
Tobe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