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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国了(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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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北京,寒风凛冽,枝头残存的几片枯叶在风中打着旋,如同英雄迟暮,最终不甘地落下。这座古老的城市披上了一层灰蒙蒙的冬装,空气干冷,呵出的气瞬间凝成白雾。

就在这个寒冷的季节,若邻回来了。

若邻此次回国,与她正在博洛尼亚大学深入参与的一个名为“经纬千年:中意丝绸档案与修复协作项目”紧密相关。

这个项目由意大利一家拥有深厚古籍及纺织品修复底蕴的研究所,与北京故宫博物院下属的文保科技部联合开展,聚焦于馆藏中国明清时期丝绸文物以及同期流传至意大利的东方丝绸织品的对比研究、科学分析以及保护修复技术交流。

若邻在项目中担任了意方团队的助理研究员兼翻译。她的主要工作是协助意方专家整理、翻译相关的历史档案资料,并作为沟通桥梁,与故宫的文保专家就具体技术细节、材料分析报告进行对接。

项目前期,大量的文献梳理和初步分析在博洛尼亚完成。如今,项目进入关键的实物比对和联合技术研讨阶段。一批精选的丝绸文物小样和相关档案需要意方团队进行现场考察和分析,同时,意方带来的部分检测设备和修复材料也需要办理入境和使用审批。这些工作无法远程完成,必须有人在北京进行实地协调和推进。

因此,项目组委派若邻回国两周,驻扎北京,专门负责处理这些繁琐却至关重要的实务。她需要频繁出入故宫办公区,协调安排意方专家的访问行程与中方专家的讨论会议,跟进各类行政批文的办理进度,并确保所有交流在专业术语上准确无误。

这件事她只跟爸妈说了,甚至没有告诉奶奶。吴之遥得到消息,已经是她回来的第三天。她没有住酒店,而是住在故宫附近,一个女同学家闲置的单身公寓里。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舅舅安排接送、事事依赖家人的小姑娘了。近一年的异国生活,像一场悄无声息的淬炼,将她身上最后一丝稚气和依赖剥离,打磨出一种由内而外的独立与沉静。

奶奶埋怨她,怎么回北京也不通知一声,还住在外面。让她无论如何到舅舅家来吃顿饭。

若邻说本就打算要拜访舅舅舅妈,只是刚回来事情很多,还没抽出时间。

第二天晚上,她就如约出现在舅舅舅妈的新家。

开门的是瞿微。她穿着一身宽松柔软的居家服,脸上挂着属于女主人的热情笑容:“哎呀,是邻邻回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她亲热地拉着若邻的手,将她迎进门,目光却像精细的扫描仪,迅速地从上到下打量着她。

“舅妈。”若邻微微颔首,礼貌地称呼。

奶奶端出一杯热牛奶,递给她:“舅舅舅妈家里有空房间,你还单独出去住,多不方便。”

“邻邻真是比照片里漂亮多了!”瞿微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语气热络,带着夸张的赞叹,“在学校里……肯定有很多男孩子追吧?交男朋友了没有?”她眨着眼,半开玩笑半是试探地问道。

正说着,书房的门开了,吴之遥走了出来。

他似乎刚结束一个电话,手里还拿着手机。看到客厅里的若邻,他的脚步顿了一下。四目相对的一刹那,空气仿佛有瞬间的凝滞。

“舅舅。”若邻站起身,语气如同称呼瞿微时一样,带着恰到好处的尊敬,也带着一道无形的界限。

“……回来了。”吴之遥的声音有些干涩,他走到她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从中找出些什么,最终却只看到一片平静无波的深潭。

他们之间,弥漫着一种不知该如何摆放亲疏的茫然,以及如何定义彼此身份的隔阂。

“嗯,有个项目需要处理,要待两周。”若邻简单地解释了一句。

瞿微问起若邻在意大利的学习和生活。若邻一一回答,语气平和,叙述简洁,偶尔还会说一两句轻松的见闻,引得奶奶和瞿微笑出声。她表现得体大方,仿佛已经能够心无芥蒂地面对这一切。

吃饭前,她从随身带来的袋子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递给瞿微,“给未来小表弟或小表妹准备的一份出生礼,一点心意。”

那是一套质地柔软、设计可爱的初生婴儿连体衣和安抚玩偶,看得出来是精心挑选过的。

瞿微接过礼物,脸上笑容更盛,连声道谢,直夸若邻有心了。奶奶也在一旁欣慰地笑着,似乎终于放下了长久以来的那份担忧。

只有吴之遥,坐在对面,看着若邻那平静得近乎完美的侧脸,听着她那声自然而然的“恭喜”,骨骼闷闷地疼。

她真的放下了。

如此彻底,如此轻松。

甚至能如此真诚地,祝福他和另一个女人的孩子。

这比他预想中的任何一种反应——质问、怨恨、冷漠,甚至是带着情绪的疏远——都更让他感到痛心。

她不再把他当作那个特殊的家人——那个可以寄托所有少女心事的“舅舅”,而是真正地,将他归入了寻常长辈的行列,保持着常规的距离。

她成长了,走出了他带来的阴影,飞向了他无法触及的天空。

饭后,若邻没有多做停留,说回去还要准备交流活动的资料,便礼貌地告辞离开。也没让舅舅送她,理由是舅妈需要照顾。

吴之遥站在窗前,看着楼下那个纤细却挺直的背影,毫不留恋地走入寒冷的北风里,渐渐消失在小区路径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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