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雁(第3页)
回到狭小逼仄的地下室,没有开灯,凭借熟悉躺到了床上。
床是冷硬狭窄的,人一躺上就发出“吱哇”乱叫声,在黑夜里响了半晌,而后归于平静。
那硬邦邦的床板抵着发麻的手臂,顾池雁蜷缩成一团,没有一丝光亮,黑暗里伸手不见五指,又冷得人的牙齿直打颤,想去把被子拉过来搭在自己的身上,却使不上力,想到了什么,他就停下了动作。
最后一道防线被指尖的酸软无力击垮,全身疼得要命,像身处云端,没有着落,又像禁锢在地狱,动弹不得。
在头昏脑涨里他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他又回到了那个孤儿院。
*
在孤儿院的时光并不算美好,甚至说算得上惨不忍睹。
初到孤儿院的顾池雁发烧,生了一场重病,醒来后他只记得自己叫顾池雁,刚满七岁,在妈妈面前不要叫爸爸,不能笑,眼角不能长痣。。。。。。
至于为什么,顾池雁弄不清楚,他只知道妈妈又爱他又讨厌他,最后妈妈将自己丢弃。
他记不得自己的妈妈叫什么名字,想不起面貌,那前几年的光景被蒙上了诡异莫测的黑洞,只有一些沉重的刻入骨髓,弄不清缘由,欢乐只要一细想,脑袋就像被劈开了般的疼痛。
他就没再想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那是刻意的不愿提起,就像他只要不说,那他就不是被遗弃,只是和妈妈走散了。
孤儿院倒是没有格外给他这个无足轻重的病秧子起名字,因为看他的样子实在像随时都可能一命呜呼。
病好后的顾池雁,仿佛被那场普普通通的发烧带走了精神气,走两步就咳得震天响,就像要把肝脏咳碎吐出来一般。
他跟其他小孩不一样,不会笑、不会哭、没有情绪,只会咳嗽。
走一步咳嗽,走两步咳嗽,无时无刻不在咳嗽,大的小的。
有的小孩嫌他吵,把他衣服脱掉,手脚用粗糙的麻绳捆绑起来,嘴巴用脱下来的衣服堵住。
说不出话,他本来就不说话,大家都以为他根本不会说话,只会咳嗽,跟个行走的破烂风箱一样。
堵住了嘴,声音发不出来,只有喉间耸动,唇角溢出断断续续小得可怜的嗡声,咳嗽还是在继续,由于吐不出来,气息刚上无处安放的舌尖就被堵了回去,似乎蛮不讲理地要将喉咙扯破而得到自由,倒灌回肺部,那股气就撕刮他的内脏。
胸腔咳得颤颤巍巍,势要将胸前的肋骨咳断,每咳一声,他额角的青筋就抖动一下,眼球就挤出一寸,就像一个按一下就瞪出眼睛的解压玩具。
但是他收不回去,只能惶恐地瞪着眼睛,那狰狞的青筋在苍白的皮肤底下用力地蹦出。
他试图缩成一团,减少一点疼痛,虽然聊胜于无。
起初他还会反抗,但是身体孱弱,只会加重绳结对脆弱皮肤的摩擦,还会引来不乖的惩罚。
每一次就像要去掉他的半条命,可他这看起来病殃殃的身体,第二天又会恢复如常。
除了那鞠得越来越低的脊梁和越来越惨白的皮肤。
最重要的是,他的咳嗽治好了,不再发出讨人厌的声音。
只有顾池雁自己清楚,那咳嗽声被他抑着唇角生咽了下去,变成了胸腔的咳嗽。
*
以前的咳嗽,大家都能听到,现在的咳嗽只有顾池雁可以听到。
就像现在,他难受得不行,一股呛人的冷空气毫无防备钻进鼻腔,他本能地是捂住嘴,把那些呼之欲出的咳嗽声埋进胸腔,发出低低的轰鸣。
那个梦着实不太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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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儿院里的老师会在小孩们说吃不饱的时候冷眼一横,然后说“只有那么多的饭菜,多了人自然是吃不饱的”。
其实在顾池雁来了之后还捡到了一些小孩,可他们会乖巧地带着哭腔叫他们妈妈,把碗里的肉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