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泉州海客接巨单 赠罗帕巧妇藏玄机(第3页)
贾琏心里迅速算了算——每月五十匹,每匹十八两,一年就是一万零八百两,除去成本,能赚六千两,足够荣国府小半年开销。而且先付定金,能缓解织锦坊扩大生产的资金压力。他故作沉吟片刻,才点头:“好!就按先生说的,每匹十八两,一年为期。契书我已备好,咱们今日就签字画押。”
林之孝连忙拿出契书,佛朗士接过,仔细看了一遍,又让身边的西洋管家翻译了几句,确认没有问题,才拿起笔——他用的是西洋的羽毛笔,在契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又按了个红色的手印。贾琏也签下“贾琏”二字,交换了契书。
佛朗士拿起桌上的银票,递给贾琏:“这是一千两,票号在京城与泉州都能兑。”他看着贾琏收下银票,脸上露出真诚的笑,“贾琏先生,我觉得……我们能成为好朋友。下个月我要回马考,我的庄园在海边,有很多西洋的水果与酒,你若是有空,不妨来马考做客。我带你看我的洋船,还有……欧洲的钟表,很有趣。”
贾琏心里一动——马考是西洋客商聚集之地,去那里能开拓更多销路。他连忙应道:“多谢先生邀请!若是下次有空,我定去拜访。到时候,我带些新纹样的织锦,让先生瞧瞧。”
“太好了!”佛朗士站起身,又与贾琏握了握手,“我会让管家……给你准备住处,在马考最好的街区。”
贾琏笑着说:“非常感谢。我知道佛朗士先生是个很爽快的人,我很喜欢爽快的人。”
佛朗士哈哈大笑:“我也很喜欢贾琏先生。”
贾琏说:“我在望海楼定了一桌酒席,想请佛朗士先生喝顿酒。”
佛朗士笑着说:“贾琏先生,阁下可能,有所不知,但是,整个泉州,都知道,我谈生意的时候,不喝酒。”
贾琏也笑着说:“佛朗士先生不要误会。我请你喝酒,不谈生意。”顿了一下,“我们的生意已经谈完了。”
佛朗士停住了大笑,眯着眼睛,端详着贾琏,说:“尊敬的贾琏先生,我只和我的朋友喝酒。”
贾琏微笑着拱了拱手,说道:“我的确是佛朗士先生的朋友。”
佛朗士再次大笑,不过这次大笑明显快乐很多。
第四节
暮色将泉州港染成金红时,望海楼的顶楼“听涛阁”里,已备下了夜宴。这望海楼比白日的聚仙楼更显雅致,临窗处摆着张梨花木圆桌,窗外便是粼粼海面,西洋商船的桅杆在余晖中若隐若现;壁上挂着幅《南洋通商图》,画的正是泉州码头与西洋商船贸易的景象;角落里,两个穿蓝布衫的乐师正拨弄着琵琶与三弦,曲调清越,混着海浪声,格外舒心。
贾琏刚到阁内,就见佛朗士已候在窗边,换了件靛蓝的亚麻长袍,领口没系领结,倒比白日多了几分随意。他手里拿着个西洋望远镜,正对着海面眺望,见贾琏进来,连忙转身,笑着张开双臂:“贾琏兄弟!你来得正好!你看那艘……白色的洋船,是我哥哥马可从马考派来的,载着欧洲的钟表与玻璃。”
“佛朗士先生倒是好兴致。”贾琏拱手回礼,目光扫过桌上的宴席——除了泉州本地的清蒸鱼、焖海参,还多了几样西洋菜式:烤得金黄的羊排,撒着香料的面包,还有一碗装着红色果浆的甜品,“没想到先生还备了西洋菜。”
“哈哈!”佛朗士拉着他坐下,指了指那盘烤羊排,“这是我从马考带来的厨子做的,用的是欧洲的香料,你尝尝,与你们的烤肉不一样。”他说着,拿起银刀切开一块羊排,递到贾琏面前,“我在南洋待了十年,最怀念的就是家乡的烤羊排,只是这里的羊肉不如欧洲的肥嫩,凑活着吃。”
贾琏尝了一口,羊排外焦里嫩,带着迷迭香的气息,确实与中式烤肉不同,便笑道:“很美味,比京城的烤鹿肉多了几分清冽。先生在南洋待了十年,想必见了不少新奇景致?”
这话正好勾起了佛朗士的兴致,他放下刀叉,拿起酒杯抿了口葡萄酒——这是从欧洲运来的红葡萄酒,装在水晶杯里,泛着红宝石般的光泽:“南洋的景致,说一年也说不完!我去过香料岛,那里的胡椒树长得比人高,花开时满岛都是香气;还去过爪哇,土人部落的姑娘会用花朵编项链,见了客人就往脖子上挂;最有趣的是苏门答腊的大象,能帮人搬运香料,驯象人只要说句话,它就乖乖跪下。”
他说得兴起,手舞足蹈,连汉语的口音都轻快了些:“还有南洋的水果!芒果比拳头大,榴莲闻着臭,吃着香,你若是去了,定要尝尝!去年我带了些榴莲回马考,我哥哥马可闻了就躲,说‘这是魔鬼的果实’,哈哈!”
贾琏听得入了迷,也想起自己在红楼世界的见闻,笑道:“先生说的这些,倒让我想起京城的庙会——每年正月,街上有耍杂技的、卖糖画的,还有人扮成孙悟空,孩子们追着跑。我家女儿巧姐,去年还拉着我买了个糖做的老虎,吃了半天,嘴角都沾着糖霜。”
“巧姐?”佛朗士眼睛一亮,“你有女儿?多大了?”
“刚满三岁,”贾琏提起女儿,语气软了些,“性子像她母亲,机灵得很。”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内子凤姐是当家主母,精明能干,府里的事都靠她;还有个通房丫头平儿,温顺懂事,也常帮着打理家里的琐事。”
佛朗士点点头,脸上露出羡慕的神色:“真好,有妻子、女儿,还有贴心的人帮衬。我还没成家,早年在欧洲订过一门亲,可后来我来南洋做生意,就耽搁了。我哥哥马可,就是马考总督,他有三个孩子,最大的儿子都能帮他处理公务了,每次写信都催我回去成家。”
“马考总督是先生的亲哥哥?”贾琏故作惊讶,其实林之孝早已告知,只是此刻提起,更显自然。
“是!”佛朗士语气里满是骄傲,“我哥哥比我大五岁,早年在欧洲,当过军官,后来被派到马考,当总督。他很支持我做生意,常说‘贸易能让不同国家的人成为朋友’。下次,你若是去马考,我带你去见他,他一定会喜欢你的织锦——马考的贵族夫人,最爱收集东方的织物。”
“那我先谢过先生。”贾琏端起酒杯,与佛朗士碰了碰,“我也盼着能与先生的哥哥相识。但我们这次喝酒,不谈生意。”
佛朗士哈哈大笑说:“对对对!”
酒过三巡,乐师的曲调渐渐柔和,海浪声也慢了下来。佛朗士放下酒杯,看着贾琏,语气诚恳:“贾琏兄弟,说实话,一开始我以为你只是个普通的贵族商人,只想赚银子。可今日与你谈生意,又听你说家人、说织锦坊,我才知道你是个重情义、懂诚信的人。这样的朋友,我佛朗士愿意交。”
贾琏放下银箸,语气郑重:“佛朗士先生,能与你成为朋友,是我的荣幸。刚刚我说起我家的妻子,她的哥哥名叫王仁,我听说,去年他欠了先生三千两银子,这事你还记得吗?”
佛朗士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当然记得。两年前,他把我的香料运走,但是钱没有付,说是一个月后再付款,我相信了他;然后他说船遇了台风,赔了钱,货款暂时给不了,我还是相信了他,后来他写下欠据,说要求推迟一年还钱,我也相信了他,一个月前到期了,他又说还不了,要求推迟。我看在王大人的面子上,并没有催他。但是,信用是重要的。而且我们欧洲人,人情和商业,都是分清楚的。贾琏先生,如果你是我,你怎么办?”
贾琏缓缓道:“先生,我替王先生还了这笔债务,今日就用现银结清,你看如何?”
一直垂手低头侍立在贾琏身后的林之孝大惊失色:“二爷!”贾琏头也不回,抬了抬手,制止林之孝说话。
这话让佛朗士也彻底愣住了。
他看着贾琏,似乎不敢相信:“你……你要替他还?三千两不是小数目,而且这是他的债务,不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