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纹新锦名动四方 江南设局网布三洋(第1页)
第一节
贾琏在帮凤姐理妥石青刻丝灰鼠披风的领角——那披风是前日王夫人特意送来,说是大舅哥王仁从泉州专门派人送来孝敬两位王家姑奶奶的,——就见小厮兴儿捧着个黑漆描金匣子,脚步轻得像怕惊了院里的雀儿,躬身在门外请安:“二爷,二奶奶,泉州佛朗士先生派专人送来信件。”
凤姐的指尖顿在鬓边赤金镶红宝石的步摇上,丹凤眼微眯了眯。
自上月佛朗士追加一百匹“蓝灰小狼”纹样织锦,她便让林之孝盯着泉州的动静,却没料到会来得这么快。她没立刻伸手,只看向贾琏,语气里带着当家主母的沉稳:“呈给二爷。”
贾琏接过匣子,入手便知分量——匣身雕着缠枝莲纹,锁扣是黄铜的,还挂着个小小的银质封条,上面刻着佛朗士的私印。他指尖摩挲着封条,想起前日林之孝汇报“蓝灰小狼”在泉州一售而空,连马考商号都来催货,心里虽有期待,却仍按捺着,先对兴儿道:“赏送信的人二两银子,让他在门房候着,若是需回函,还得劳他跑一趟。”
兴儿应了声“是”,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
贾琏取来小刀,轻轻挑开封条,打开匣子。
里面铺着层月白绢布,放着两封折叠整齐的信笺,还有块巴掌大的西洋锦缎——那锦缎上绣着三角帆的船舰纹样,用色浓烈,针脚却略显粗疏,与江南织锦的细腻截然不同,倒透着股异域的野趣。
贾琏展开信笺,只见一张是汉文,字迹虽略显生硬,却一笔一画写得工整;另一张是葡文,弯弯曲曲的字母间还画了些小船的简笔,显然是怕汉文说不明白,特意添的注解。
他读着汉字信件,轻轻念了起来:“尊敬的贾琏兄弟,展信时,兄已将贵府‘蓝灰小狼’织锦送抵马考、果阿及里斯本。马考总督府的夫人们见了,皆赞‘纹样灵动,似能跃出锦面’;里斯本的贵族宴会上,总督夫人当场定下三百匹,说要用来装饰新庄园的回廊,她们从未见过这般鲜活的异兽纹样,比起欧洲教堂里僵硬的圣像,更合女子心意。
兄弟或许不知,如今这世界已非昔日模样。兄之祖父曾随达伽马绕过好望角,在印度见过漫山的香料;兄之兄长马可,担任马考总督,十年前见过麦哲伦船队的残部,他们说,曾乘着船绕地球航行了一圈,虽损失惨重,却找到了通往东方的新航线。如今,葡萄牙的船舰,垄断着东印度的香料,西班牙人在美洲,挖得银矿,荷兰人忙着造更多的‘飞剪船’,连英格兰人,都派商船来东方寻丝绸与瓷器——兄弟,你看,这是个‘抢海’的时代,谁先占了好货,谁就能赚得比黄金还多的银子。
兄深知贵府织锦的妙处:既有东方工笔的雅致,又有孩童般的憨态,恰好合了欧洲贵族的心思。因此斗胆求恳:愿以每匹二十两白银的价格,独家经销贵府未来十年的西洋、南洋、东印度洋的三洋贸易订单。定金五千两,契书的草稿随信附上,期待兄弟应允。
另,兄在信后附了张简易海图,标了三洋的主要港口——泉州到马考只需五日,马考到果阿需三十日,果阿到里斯本需三月。若贵府愿在马考设分号,兄可请兄长马可帮忙,免去一半的关税。盼复。
弟佛朗士谨上”
信末还画了个笨拙的笑脸,旁边用汉文注了句“此乃欧洲礼俗,非不敬”,倒显得几分憨诚。
贾琏念完,才发现手心竟有些汗——三洋独家经销,十年订单,每匹二十两,这意味着每年至少能有三万两的进项,抵得上荣国府几年的田庄收入!他抬头看向凤姐,却见她虽眼底发亮,手指却仍稳稳地捏着帕子。
“佛朗士倒真敢开口。”凤姐先开了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三洋贸易,路途遥远,船运、关税、海盗,哪一样不是风险?他只提了定金和价格,却没说遇上天灾人祸该怎么算——是他补织,还是咱们认亏?”
贾琏心里一缓——凤姐果然还是那个凤姐。
他刚想开口,但见她伸手轻轻取过葡文信笺和海图,虽不识葡文,却盯着海图上的红线看了半晌:“这红线是贸易路线?泉州到里斯本竟要四五个月,接近小半年的时间,若是船出了差错,咱们的货岂不是要打水漂?”
“我正想说这个。”贾琏指着海图上的马考,“你看,佛朗士提了,若咱们在马考设分号,他兄长能免一半关税。马考是西洋商船的必经之地,咱们在那儿设分号,既能盯着货,又能及时补织,比从泉州直接发货稳妥。”
他顿了顿,又道,“至于风险,我让林之孝去泉州时,定要在契书里加两条:一是遇上海盗或台风,佛朗士需提前三个月告知,咱们补织;二是每批货必须经二丫头或尤二姐核验,确认花钿完整、颜色均匀才能装船——少一根线,都不能算合格。”
凤姐点点头,这才露出几分笑意,指尖轻轻点了点信笺上“三百匹”三个字:“如今有这进项,咱们府里的用度就松快了。”她说着,面向贾琏,“还是二爷有本事。以前我总以为,你只是个不管家事的二爷,如今才知道,你心里藏着大主意。”
贾琏看着她眼底的柔光,忽然想起穿越初期,第一次跟她商议织锦坊改革时,她虽带着几分审视,却仍拨了一百五十两银子做启动资金;如今她虽喜,却先考量风险,这份沉稳,比府里的老爷们还强。他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指尖触到她耳后的肌肤,温软细腻:“以前是我不好,让你一个人扛着府里的事。如今既然担起了织锦坊,自然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混日子。再说,若不是你在后面撑着,我也不敢跟佛朗士谈三洋贸易。”
凤姐的脸颊微微泛红,连忙转过身,假装去看那西洋锦缎:“谁撑着你了?我只是不想府里的银子白白浪费。”话虽这么说,却没躲开他的手,连呼吸都慢了几分。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两人身上,映得满室暖黄。贾琏握着她的手,男子掌心的暖意,让她渐渐酥软,她闭上眼睛,轻轻靠过他的肩膀。
第二节
吃过早膳,贾琏便带着兴儿往织锦坊去。
马车驶过垂花门时,见几个小丫鬟正围着竹筐选“蓝灰小狼”的样料,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做帕子还是做香囊,其中一个丫鬟手里的样料,小狼颈间的银线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正是尤二姐特意加的巧思。
“二爷来了!”守坊的小厮见马车停下,连忙掀开车帘,声音里满是恭敬——自贾琏整顿织锦坊,工匠们的月钱涨了两成,连带着小厮们的赏钱也多了。
贾琏刚下车,就听见坊院里传来二丫头的声音:“张织工,这匹‘蓝灰小狼’的经线松了半分,得拆了重织——二爷说了,外销的货,半根线都不能差!”他循声望去,见二丫头正拿着小竹尺,蹲在织机旁量锦面,青布裙的裙摆沾了些丝绒细屑,却仍挺直着脊背,颇有几分干练模样。
“二丫头。”贾琏走过去,目光扫过院角的花本组隔间,见里面亮着灯,还传来轻轻的画笔摩擦声,“尤二姐在里面?”
“二爷来了!”二丫头连忙起身屈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