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呆子献扇助元春 贾琏王宫听天籁(第1页)
第一节
听到林之孝低声禀报石呆子求见,贾琏想了想,说:“传他上来。”
不一会,林之孝带着石呆子上来。
石呆子穿着件半旧的青布长衫,手中拿着一个大布袋,头发凌乱,脸上带着几分疲惫,却眼神坚定。上得楼来,一见贾琏,跪下磕头行礼:“小人见过贾二爷。”,然后又向坐着的三宝太监磕了一个头:“见过大人”。
贾琏起身走过来,扶起他:“石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石呆子的眼圈瞬间红了,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小人来泉州有三个多月了。小人的案子,多亏了二爷派旺儿去臬司府打点,臬司大人重审后,判草民无罪,贾雨村也被革了职,押解回京问罪了。后来草民听说二爷要来泉州,专门从苏州赶来,但可惜没见着大人,扑了个空,正没着落处,泉州商号的伙计说,二爷对泉州的客商格外着紧,不用隔三几个月,都会来泉州巡视一趟,所以小人就索性在泉州守着,平时就帮着码头搬运的伙计干点活换个馒头,听码头的伙计说二爷要出使琉球,我特意赶来,想给二爷送行,也是道别。这次见到了二爷,我就可以放心去了”
贾琏心里感到酸涩,又带着几分愧疚:“都是我连累了你。若不是我父亲要你的扇子,你也不会遭此横祸。”
“二爷言重了。”石呆子摇摇头,“小人虽然呆,但小人不瞎。小人知道,二爷是个好人,一直想救我。这次能沉冤得雪,全靠二爷的打救。”
说完,看了一下在酒席桌主座上坐着不动,一直保持笑容,只静静看着他说话的三宝太监,石呆子欲言又止。
贾琏说道:“这位郑大人是我的生死之交,和我是一体的,有什么事,你但说无妨。”
石呆子又跪下向三宝磕了一个头。
三宝温和地笑着说:“先生不必多礼。起来说话。”
石呆子也不起来,淡淡的说道:“小人这次来找二爷,是来送扇子的。”
贾琏一听,大惊道:“断断使不得!我是绝然不会收的。”
石呆子继续淡淡的说道:“我在苏州时,在城根下,听一个叫做苦瓜和尚的,疯疯癫癫的,说起一个‘怀璧其罪’的典故,我才醒悟过来。这扇子是我爹临终前塞给我的,他攥着我的手说‘石家就这一件念想,见它如见我’。我守了十年,每天都拿软布擦一遍,连扇面都舍不得沾半点灰,夏天再热也舍不得用它扇风,就怕把墨色吹淡了。我以为这是福气,是我爹留给我的念想,能让我觉得他还在我身边,可就是因为这把扇子,我差点死在牢里。”
石呆子擦擦眼泪,继续说:“以为我要死在牢里了,是二爷您派林管家去臬司府说情,还跟贾大老爷呛起来,为了救我,还挨了贾大老爷的狠狠的一顿毒打。我出来那天,看着天上的太阳,才知道什么叫‘福祸无常’——我以为的福气,是差点害死我的祸根;我以为的绝境,却因为您的大义,成了活路。”
他抬手抹了下眼角,动作快得像掸灰,没等贾琏接话,又说:“这次凭着不知道从哪得的运气,遇到有二爷救我,——可下次再惹祸,谁还能救我?我的德行太薄,承受不了大的福气。我就不配留着文徵明的真迹。我爹说‘不卖’,是怕我为了几块银子,就贱卖了他的念想,怕我没出息。但我爹没说不让我赠给好人。二爷是这个世上真正的义人,这扇子在您手里,才算没糟蹋,我爹在天有灵,肯定不会怪我。”
石呆子说到最后,语气中透着决绝:“我想好了,我给二爷送完扇子,我就去找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租田,干活,不回京城了,也不去苏州了——我怕苏州有大老爷的眼线,会给二爷留祸根。二爷的救命之恩,我没本事,如果这辈子报不了,那就只能来世再报。”
说完,他伏下身,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咚”的一声闷响,第二声“咚”更实,额角瞬间红了。第三声落下时,血丝渗出来,他却没哼一声,没再说半句话,慢慢站起来,转身就往门外走。
海风裹着他的身影,脚步快而稳,始终没回头,最后融进码头的夜色里,像片终于寻到归处的旧纸,决绝得没留半点余地。
贾琏追到窗边,望着那道越来越小的背影,手里还攥着没送出去的银子,心里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转身时,见三宝正看着桌上的蓝布包裹,眼神里带着了然。
“这石呆子,倒比许多读书人通透。”,三宝轻轻晃了晃里面的残酒,打破了寂静:“把‘福祸’二字看得分明。世人都盼着手里有宝贝,却忘了宝贝也挑人——就像农户守着金元宝,不是福气是祸端,没那个本事护,反被它拖累。”
贾琏坐下,指尖还留着扇骨的余温,闻言点头:“公公说得是。好东西,真不是人人都消受得起。”
“何止是字画。”三宝放下酒杯,好像为了舒缓一下空气里残留着的那几分决绝的沉郁,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就说寻常百姓家,若是家境普通的汉子,娶了个太美的娇俏小娘子,本是喜事,可若是自己没本事养家,又护不住妻子,反倒容易招是非。咱家早年在泉州听说过一户人家,丈夫是个卖烧饼的,妻子生得貌若天仙,街坊里总有人嚼舌根,门前是非太多,丈夫为护妻子与人斗殴,被打断了腿,家里没了生计,最后妻子只能回娘家——你看,这美貌本是福气,可没对应的本事承载,就成了祸根。”
贾琏听得认真,想起府里那些捧着珍玩却不懂珍惜的管事,笑道:“可不是这个理?可见‘厚德载物’从来不是空话,德行、本事、福气,得三样齐了,才能守得住好东西。这古扇我父亲看了,就起了念,费尽心思去夺,结果也是一场空,可见这个古物,也不是区区荣国公可以承载的。”
三宝眼里闪过赞许,道:“二爷因为义救石呆子一命,而让扇子主人主动相赠,可见,二爷厚德,可以承载得起。”
贾琏摇头道:“不敢当。荣国公是在下的父亲,石呆子差点丢命是因他而起。我最多也就是减少一点贾家的作孽而已,何敢说恩?说起救人于必死的大恩和大德,公公应有更深切体会。”
三宝一听,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锦袋——里面是太后赏的兰草纹荷包:“二爷说的是,说起‘厚德’,当今世上,最有大德的,就是皇太后。当年我祖上也有人觊觎自己不该有之物,犯下弥天大罪,连累全族被族灭,那时我还是年幼,已在当诛之列,行刑之前,太后不惜得罪众多勋贵,把我性命救下,并悉心抚养,当我如义子,并交心信任,让我自幼侍从皇上,恩宠有加。太后不但对我有救命之恩,还有知遇之恩,在我看来,的确只有太后这样的大德之人,才担得起‘太后’的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