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泉州海客接巨单 赠罗帕巧妇藏玄机(第2页)
“二楼的观海阁准备好了吗?”王仁问道,语气带着几分熟稔。
“早备好了!”为首的伙计笑着引路,“您订的东海石斑鱼、大鲍鱼都刚从渔船上取来,后厨正等着您呢!”
众人跟着伙计往顶楼去,楼梯是实木的,踩上去沉稳无声;走廊两侧挂着名家字画,有画泉州海景的,也有画西洋商船的,看得出酒楼主人颇懂风雅。到了观海阁,伙计推开木门,一股鲜香扑面而来——包厢三面是窗,能望见远处的海港与往来的商船,桌上摆着银质的餐具,壁上挂着幅《春江渔钓图》,四个穿绿裙的丫鬟侍立在旁,见了贾琏,连忙屈膝行礼:“见过琏二爷。”
王仁拉着贾琏坐在上首的位置,又让林之孝坐在旁边,才对丫鬟吩咐:“上菜吧,按我订的单子来,再温一坛十年的女儿红。”
丫鬟们动作麻利地布菜,先上的是冷盘:冰镇花蟹个个顶盖肥,蟹肉雪白;醉虾浸在黄酒里,还在微微动弹;卤鹅掌卤得入味,皮软肉嫩;还有一碟凉拌海蜇,脆爽可口。每道菜都用白瓷盘盛着,盘边还点缀着新鲜的荷叶,精致得不像下酒菜。
“二弟,快尝尝这花蟹!”王仁拿起银箸,给贾琏夹了块蟹肉,“这是今早刚从东海捕来的,比京城的河蟹鲜多了!我特意让后厨冰镇着,就是为了让你尝个新鲜。”
贾琏尝了口蟹肉,清甜中带着海水的鲜气,确实比河蟹更嫩。林之孝也拿起筷子,小声对贾琏道:“二爷,这聚仙楼的海鲜在泉州是出了名的贵,寻常商人都舍不得来,王大爷这次倒是下了血本。”
贾琏微微点头,心里明白王仁的用意——无非是想靠这顿接风宴讨好他,让他更尽心地帮着解决债务。
热菜很快上桌,第一道是清蒸石斑鱼,鱼身足有两尺长,上面撒着姜丝与葱花,汤汁清亮;第二道是红烧鲍鱼,鲍鱼个头均匀,裹着浓稠的酱汁,香气扑鼻;第三道是焖海参,配着香菇与笋片,软糯入味;还有一道本地特色的姜母鸭,鸭肉炖得酥烂,姜香与肉香混在一起,让人食指大动。
丫鬟给众人斟上女儿红,酒液呈琥珀色,酒香醇厚。王仁端起酒杯,对贾琏举了举:“二弟,这杯我敬你!多谢你肯来泉州帮大哥,若是这次能把佛朗士的债务解决,大哥定不会忘了你的恩情!”
贾琏端起酒杯,与他碰了碰:“大哥客气了,都是一家人,互相帮衬是应该的。只是大哥,明日我见佛朗士,总得知道债务的详细情况——那三千两银子,到底是怎么欠的?后续的还款计划,你可有想法?”
王仁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放下酒杯:“不瞒二弟,去年佛朗士说有批印度香料,成色好,价格比市价低两成,我想着能赚笔大钱,就跟他订了五百斤。没成想船在海上遇了台风,香料沉了大半,剩下的也潮了,卖不出去……本钱赔了不算,还欠了他三千两的货款。”他说着,声音低了些,“我本想跟泉州的商号借,可他们见我赔了钱,都不肯借,没办法才托家叔求你。”
贾琏没立刻说话,只夹了块鲍鱼慢慢嚼着。林之孝在旁悄悄递了个眼色——他方才从酒楼伙计口中得知,王仁除了欠佛朗士的钱,还在泉州的赌坊里输了五百两,只是没敢说出来。
“大哥,”贾琏放下筷子,语气平淡,“明日我见了佛朗士,会帮你求情,让他宽限些时日。但你得答应我,往后做事要稳重,别再像这次一样冒失。王家是皇商,若是坏了名声,往后在泉州可就难立足了。”
王仁连忙点头如捣蒜,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二弟放心!只要这次能解决,我定改邪归正,好好打理商号!往后若是赚了钱,定忘不了二弟的好处!”
说话间,丫鬟又端上一道甜品——泉州特色的土笋冻,晶莹剔透的冻里裹着细小的海虫,撒着芝麻与香菜。王仁殷勤地给贾琏盛了一碗:“二弟尝尝这个,是泉州的特色,清热解暑,夏天吃最好。”
贾琏尝了一口,口感Q弹,带着海鲜的清甜,确实不错。宴席过半,王仁又让伙计搬来一坛女儿红,说是要与贾琏不醉不归。贾琏知道他是想拉近距离,却也没推辞,只浅尝辄止——明日还要见佛朗士,不能喝醉误事。
夕阳西下时,宴席才散。王仁派小厮送林之孝去驿站歇息,自己则陪着贾琏往王家商号去。马车驶过码头,夕阳把海面染成金色,西洋商船的桅杆在余晖中拉出长长的影子。贾琏靠在车座上,手里摩挲着蓝田玉扇坠,心里已盘算好明日见佛朗士的措辞——既要谈成织锦订单,也要帮王仁解决债务,更要为织锦坊的外销打下基础。
而王仁坐在旁边,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泉州的商机,语气里满是期待。贾琏偶尔应一声,目光却望向窗外的海景——这泉州的繁华,既是商机,也是考验,往后的路,还得一步步稳扎稳打地走。
第三节
次日辰时,贾琏带着林之孝与两匹样料,往佛朗士的商号去。佛朗士的商号在码头附近,比王家的更气派,门口站着两个穿西洋服饰的护卫,他们穿着黑色的紧身衣,外面套着银色的胸甲,手里握着剑柄,见了贾琏,先用西洋礼行了个礼,才用生硬的汉语问:“你是……贾琏先生?”
得到确认后,护卫引着往里走。正厅里铺着红色的地毯,墙上挂着几幅西洋画,画的是海上的帆船与欧洲的城堡;桌后坐着个高鼻深目的西洋男子,约莫四十岁年纪,穿着黑色天鹅绒外套,领口系着白色的领结,领结上别着颗小小的蓝宝石,他正低头看账册,手指上戴着枚金戒指,上面刻着复杂的花纹。
“贾琏先生!”见贾琏进来,佛朗士立刻起身,快步走上前,伸出手——这是西洋的礼节,贾琏虽不熟悉,却也学着他的样子握了握,只觉他的手掌宽大,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王子腾大人……给我写了信,说你有……好的织锦。”佛朗士的汉语带着浓重的西洋口音,每个字都咬得很用力,像是怕说不清楚。
“多谢佛朗士先生肯见在下。”贾琏躬身回礼,“久闻先生在泉州与马考的商号做得极大,今日特来,是想与先生谈织锦外销的事。”说着,他对林之孝递了个眼色。
林之孝连忙打开青布包裹,将两匹“黄鸭斗篷猫儿”样料铺在桌上。那明黄的锦缎一展开,就吸引了佛朗士的目光——他快步走过去,先是俯身看了看,然后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锦面,从猫儿的身子摸到斗篷的绒毛边,动作轻柔得像是怕碰坏了。“这……这花纹,太可爱了!”他抬起头,眼里满是惊喜,又翻到样料的背面,仔细看着经纬交织的痕迹,“织工很细,比江南的织锦……更紧实。”
“先生好眼光。”贾琏笑着解释,“这织锦用的是江南上等熟丝,先经三次煮练去胶,再用苏木、蓝靛等天然染料染色——您看这猫儿的斗篷,用的是石黄与鹅黄晕染,才显得软乎;额间的花钿,是用‘游丝描’的技法织的,四瓣纹细而不断,既精致又不影响挽花。”
佛朗士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又指着猫儿的眼睛问:“这眼睛……是用什么画的?看着像……会笑。”
“是用淡墨勾的眼缝,再用白色丝线点了点高光。”贾琏说着,拿起样料,对着光晃了晃,“您瞧,光线一照,这眼睛就显得灵动了。外洋的贵族喜欢新奇鲜活的纹样,这‘黄鸭斗篷猫儿’,既有东方的工笔雅致,又有讨喜的模样,定能受欢迎。”
佛朗士放下样料,走到桌后坐下,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脸上的惊喜渐渐淡去,多了几分谨慎:“贾琏先生,我想知道……这样的织锦,你每月能供应多少?我需要稳定的货源,不能……这个月有,下个月没有。”
“每月五十匹。”贾琏立刻回话,“织锦坊如今推行‘分组承包’,进料、挽花、织工各司其职,还有专门的质检组——每匹织锦都要经二丫头与尤二姐查验,确保花钿完整、颜色均匀,才会出货。先生若是不信,可派人去京城的织锦坊查看,或是在泉州的商号里设个验货点,货到了您先验,合格再付款。”
佛朗士的手指停了下来,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你竟……愿意让我验货?很多商人都怕……我挑毛病。”
“做生意讲究诚信。”贾琏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我想与先生做长期合作,不是一锤子买卖。若是织锦有问题,您尽管退回来,我双倍赔偿。而且,我们还会每月更新纹样——除了这‘黄鸭斗篷猫儿’,接下来还会出‘蓝灰小狼’‘红色狐狸’,都是按外洋的喜好设计的。”
佛朗士盯着贾琏的眼睛,似乎在判断他是否说谎。半晌,他忽然笑了:“贾琏先生,你很坦诚,我喜欢。我在欧洲有很多客户,他们……喜欢新奇的东方纹样。去年我进了一批江南的‘缠枝莲’织锦,卖得不好,因为太……老气。你的这个‘猫儿’,很好。”
他顿了顿,又道:“我想订一年的货,每月五十匹。但是,价格……你要多少?”
“每匹二十两白银。”贾琏报出价格,见佛朗士皱起眉,立刻补充道,“先生觉得贵?江南的织锦确实只要十五两,但它们的纹样是十年前的旧款,用的是普通生丝;我的织锦,用的是上等熟丝,纹样是新设计的。二十两,已经是合理的价格了。”
佛朗士摇了摇头,伸出三根手指:“我订一年,能不能……便宜些?十……八两?我知道你要赚银子,我也要赚银子。若是每匹十八两,我可以先付一千两定金,剩下的……按月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