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才情二姐描猫样 生妒意凤姐起波澜(第1页)
第一节
织锦坊的清晨,总被“哐当”的梭箱声与“沙沙”的挽花声唤醒。自打推行“按序传作”与“分组承包”的新规,这柳树巷的青砖院落里,再没了往日的怠惰——进料组的王三每日辰时前必将煮练得柔滑的生丝送抵挽花组,李婶子带着挽花工们手指翻飞,按新花本拉动综线时,连纸捻摩擦的声响都透着齐整;织工们守着各自承包的织机,眼盯着经线开口,投梭的动作又快又稳,连平日里爱偷懒的学徒,都攥着梭子不肯歇手。
贾琏踏着晨露走进坊院时,二丫头正拿着个小竹尺,蹲在织机旁量刚织出的蜀锦。见他进来,她忙起身屈膝:“见过二爷。今日这匹‘石榴纹蜀锦’,是张织工他们组承包的,您瞧这花纹对齐得,连半根线都不差。”
贾琏俯身摸了摸锦面,指尖触到经纬交织的紧实,又捻起一缕纬线——是江南新到的上等熟丝,染的胭脂红浓淡均匀,在晨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不错,比上个月的料子强多了。”他抬头扫过院角的竹筐,里面叠着的织好料子比往日多了大半,“这几日的产量,比以前能多多少?”
“回二爷,”二丫头递过手里的账本,“以前每月最多织四十匹锦,如今新规推行一个月,已经织了八十一匹,而且废料少了九成。王工匠说,照这样下去,月底给工匠们发赏钱时,每人最少能多领五百文呢!”
贾琏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却没完全松快——方才他翻看二丫头的账本时,注意到外销的素缎只卖出去三十匹,比府内用的锦缎差了太多。他走到堆着外销素缎的角落,拿起一匹米白缎子,上面绣的还是十年前的“缠枝菊”纹样,花色暗沉,连边缘的针脚都有些松散。
贾琏叹了口气,把素缎样片扔在案上。
自上月织锦坊推行“分组承包”,府内用度的锦缎产量翻了倍,可外洋订单却始终寥寥。林之孝从泉州带回的消息说得明白:番商们如今偏爱“鲜活灵动”的纹样,江南商号卖得火的“异兽纹”,皆是线条圆润、颜色鲜亮的路数。
他心里早有定计——要做“国风新样”,把记忆里“喵不可言”那只猫儿的模样化进纹样里,借传统工笔藏住几分灵动,可府里的画工们惯画的刻板花鸟,竟没一个能有那股漫画的“憨态”。
贾琏俯身,从笔筒里抽出支细毫笔,蘸了点淡墨,刚刚在空白绢纸上轻轻勾了几道弧线,约莫像是蒂蕬猫的样子了,但画到一半,笔锋却顿住了:他记得“喵不可言”的猫儿额间有枚花钿,得有精致的纹样,还得和“黄色小鸭斗篷”相衬,却不知如何用传统工笔体现那份现代漫画的灵动。
贾琏也犯了难——他终究不是画工出身,只能说清模样,却不会技法。
第二节
正琢磨着要不要让林之孝去寻个懂新样的画匠,忽听得画房外传来轻细的脚步声,跟着是二丫头的声音:“尤二姐姑娘,您怎么来了?是尤大奶奶有什么吩咐吗?”
贾琏抬头,只见门帘被轻轻掀开,走进来个穿月白绫裙的女子。她约莫十八九岁,鬓边簪着支银海棠簪,簪头的珍珠随着脚步轻轻晃,手里提着个青布小包袱,正是宁府尤氏的妹妹尤二姐。见了贾琏,她连忙屈膝行礼,声音柔得像浸了水的棉絮:“见过琏二爷。家姐让我来送新的染布方子,说是上个月您要的‘苏木染大红’的法子,她寻着了。”
说着,她把包袱递过来,目光却不经意扫过案上的绢纸,落在贾琏那只没画完的猫儿上。
不知是好奇还是顺口,她轻声问了句:“二爷这是在画新纹样?这猫儿的轮廓,倒怪讨喜的。”
贾琏见她眼神落在纹样上,心里忽然一动——前几日听尤氏提过,尤二姐自小跟着母亲学工笔,宁府后园那架“百鸟朝凤”屏风,去年被风雨损了雀羽纹样,便是她补画的,连老画匠都夸她“晕染得活”。
他索性把笔递过去:“二姐懂画?不瞒你说,我想画个‘黄鸭斗篷猫儿’的纹样,送外洋番商,这猫猫的额间花钿总画不好——要圆,要精致,还得配得上那斗篷的软乎劲儿,你要是不嫌弃,帮着瞧瞧?”
尤二姐愣了愣,似乎没料到贾琏会让她动手。她看了眼案上的画工们,见众人都没反对,才轻轻接过笔,指尖触到笔杆时微微顿了顿——许是有些紧张,她先把笔在砚台里顺了顺,又低头仔细看了看那猫儿轮廓,轻声问:“二爷说的‘花钿’,可是像姑娘们贴的‘眉间俏’那样,小巧却显灵气?若是配黄斗篷,用朱砂调点胭脂红,许是更鲜活些。”
“正是!”贾琏眼睛一亮,“还要在花钿边缘晕点淡红,别让颜色太实,像刚点上去的胭脂,透着点软气。”
尤二姐点点头,没再多问,先取过一张新的素色绢纸铺在案上,又用镇纸压好四角。她挑了支兼毫笔,先蘸了点清水,在砚台里调了调——不是直接用朱砂,而是取少量朱砂,掺了点胭脂红,又滴了两滴清水,慢慢揉开,直到颜料变成温润的“朱膘色”。画房里静悄悄的,只有笔尖蹭过砚台的“沙沙”声,张画工和李画工都凑过来看,连贾琏都屏住了呼吸。
只见她笔尖轻落,先在猫儿额间画了个比铜钱还小的正圆——不是用直线硬勾,而是用“点描”的法子,笔尖轻轻点出轮廓,再用淡朱红晕开,让那圆形边缘透着朦胧的软气;接着,她换了支更细的狼毫笔,蘸了点浓些的朱砂,在圆中心点了个极小的圆点,又在圆点周围轻轻勾了四片花瓣——不是写实的牡丹,而是简化的“四瓣花”,线条细得像蚕丝,却根根分明。
“这是……用了‘游丝描’?”李画工忍不住低呼,“二姐竟能把游丝描用在这么小的花钿上,既显精致,又不抢猫儿的灵气,挽花时只要把花瓣纹的线条留粗些,定不会断纸捻!”
尤二姐没回头,只专注地补画斗篷。她取来石黄和鹅黄,按“七分清水、二分石黄、一分鹅黄”的比例调好,笔尖蘸了颜料,却不是直接涂画,而是用“晕染”的法子:先在绢纸上轻轻涂出斗篷的半圆轮廓,再用干净的笔蘸清水,在轮廓边缘轻轻扫过,让颜色自然过渡,像真小鸭的绒毛那样,从深黄到浅黄慢慢晕开;斗篷的波浪边也不用锯齿纹,而是用“点染”画出细碎的小弧线,每道弧线都带着淡淡的晕光,似风吹过时绒毛微微颤动。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一只裹着黄鸭斗篷的猫儿就活在了绢纸上:圆滚滚的身子透着软气,额间的四瓣花钿朱红温润,黄斗篷的绒毛边似能掐出水来,连猫儿的眼缝都用淡墨勾得弯弯的,像刚睡醒时带着笑意。贾琏凑过去细看,只见那花钿的游丝线条虽细,却都留了足够的“捻位”,挽花时只要按线条编纸捻,断不了;斗篷的晕染处颜色虽淡,却透着石黄的光泽,织出来定能显质感。
“这……这就是我要的纹样!”贾琏忍不住拍手,声音都有些发颤,“二姐,你这花钿画得妙啊——既像姑娘们贴的‘眉间俏’,又藏着股灵气,配这黄斗篷,活脱脱,妙不可言!”
尤二姐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把笔搁回笔筒,手指轻轻蹭了蹭绢纸边缘,小声道:“二爷过奖了。我只是胡乱画着,没成想竟合了二爷的心意。”
张画工凑过来,指着花钿的游丝纹:“二姐,您这线条留得太巧了!若是画得再细些,挽花时纸捻易断;再粗些,又没这‘纤巧’的意思,您怎么就拿捏得这么准?”
尤二姐抿唇笑了笑:“以前在家画‘眉间俏’纹样时,母亲总说‘工笔要藏锋’,线条再细,也得在收尾处顿一下,留些余地。这花钿的游丝纹,我就在每道花瓣的末端多顿了半分,挽花时纸捻就能吃住力了。”
听到张画工的话,贾琏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不仅纹样“神似”,还兼顾了织锦的工艺,这正是他要的“国风新样”!
他拿起绢纸,对尤二姐道:“二姐,不瞒你说,我正想在织锦坊立个‘花本组’,专门管新纹样的设计。你画得这么好,又懂挽花的门道,不如就来当组长,月钱按府里上等画工算,每月八百文,若是纹样卖得好,还有额外的赏钱——你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