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才情二姐描猫样 生妒意凤姐起波澜(第4页)
她顿了顿,指尖微微收紧,“你前几天跟我说王仁你来信约你在泉州一聚,这事儿,我今儿个探听清楚了。昨日家叔王子腾打发人来,说他在泉州欠了胡商的钱,数额还不小——欠的是葡萄牙商人佛朗士,估计王仁请你在泉州见面,八九不离十就是这事儿。”
贾琏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问道:“欠了多少?”
“两千两白银。”凤姐声音压得低了些,“家叔说,大哥去年跟佛朗士合伙做香料生意,本想赚笔大钱,没成想香料在海上遇了台风,船沉了大半,不仅本钱赔了,还欠了佛朗士的货款。佛朗士催得紧,大哥没办法,托了家叔来求咱们——说要看王家和贾家的情分上,让你在泉州见佛朗士时,为他担保一下,宽限些时日,或是先替他垫上一部分。”
贾琏没立刻回话,只端着酒盏抿了口。
他知道王仁是凤姐的亲大哥,虽是皇商,却向来不成器,好赌又挥霍,只是没料到竟欠了这么多。正琢磨着如何回应,却见凤姐忽然红了眼眶,拿起帕子按了按眼角:“其实我早知道他不成器。咱们王家,表面风光,内里的难处只有自己知道。”
贾琏心里叹息一声:我贾家何尝不是?
王熙凤放下帕子,端起酒盏一饮而尽,酒液沾湿了唇角,却顾不上擦:“我爷爷在世时,单管各国进贡朝贺的事,粤、闽、滇、浙的洋船货物,哪样不是经他的手?那时候,胡商来朝,都得先到咱们王家递拜帖,西洋的香料、洋布、自鸣钟,宫里用的大半都是咱们王家采买的。我父亲是长子,本该接爷爷的差事,可他身子弱,三十岁就去了,后来才轮到家叔王子腾。”
凤姐的声音慢了些,带着几分回忆的怅然:“家叔能有今日的地位,一半是靠自己争气,一半也是沾了爷爷的光。可大哥不一样,他是我父亲唯一的儿子,爷爷在世时宠得没边,长大了只会挥霍。以前在京城,他就常跟人赌钱,输了就来跟我要,我没少替他填窟窿。后来家叔让他去泉州做皇商,本想让他收收心,没成想他更野了,竟敢跟胡商做那么大的买卖,还赔得底朝天。”
贾琏静静听着,这才知道王家发家的根由——凤姐口中“爷爷管洋船货物”,是实打实掌着对外贸易的命脉。
“我这个大哥浑,”凤姐咬咬牙,又斟了杯酒,眼神却亮了些,带着几分倔强,“可他终究是我大哥,是姓王的人。家叔说,佛朗士虽和气,却最看重银钱,若是不还,怕是要闹到官府去——咱们王家如今靠着家叔在朝里的地位,若是出了这等事,颜面无光不说,还可能连累家叔。琏儿,我知道咱家难,织锦坊刚有起色,府里进项也不丰,可王家和贾家唇亡齿寒,你看咱们能不能帮着也想想办法?”
她说着说着,声音软了下来,往日里当家主母的干练少了几分,多了些女儿家的委屈。
贾琏看着心里软了:“你别着急。我去泉州,本就要见大舅哥,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事包在我身上。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大舅哥的面,总要看王家的面。钱财身外物,千金散尽还复来,不就是银子吗?多大的事儿?大不了,往后慢慢填回去就是了。”
凤姐没想到他竟这么说,眼眶都红了,起身走到他身边,轻声道:“琏儿,我知道你近来为织锦坊的事操透了心,现在要还替我操心王家的事……以前是我不好,总对你发脾气。”
贾琏抬头,见她眼底泛着水光,烛火映在她脸上,竟比往日更显柔媚,心中一时大乱。
他连忙起身,往后退了半步,端起酒杯掩饰着慌乱:“咱们两夫妻,王家的事就是我的事,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我此去泉州,难免一头半个月,府里的事还要奶奶操心呢。”
就在这时,门帘被轻轻掀开,平儿端着一碟刚热好的桂花糕走进来,见两人都没说话,便笑着打圆场:“二爷,二奶奶,这桂花糕是小厨房刚蒸的,还热乎着呢,您二位尝尝?”她把碟子放在桌上,眼角扫到凤姐微垂的眉眼,心里便明白了几分。
待贾琏拿起块桂花糕咬了口,平儿才凑到凤姐身边,小声道:“二奶奶,前几日清虚观的清源道姑来府里给老太太请安,说下月初三是个好日子,宜祈福、合缘,不如请道姑来咱府里做场求子法事,一是为二爷去泉州求个平安,二是……也为咱们府里求个顺遂。”
凤姐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这清源道长是清虚观的高人,不仅会祈福,还懂些“合缘”的门道——往日里府里有丫鬟想求姻缘,都爱去请她看日子。平儿这是借着祈福的由头,想帮她拉近和贾琏的关系。
她眼睛亮了亮,却没立刻应,只看向贾琏:“二爷,下月初三你若是能从泉州回来,咱们便请清源道长来做场法事,给你求个平安符,也给织锦坊求个兴旺,你看如何?”
贾琏没多想,只觉得是寻常祈福,便点头道:“好啊。我尽量早去早回,若是赶得及,便陪你一起去清虚观。”
凤姐心里一喜,脸上却依旧平静,只拿起酒盏对贾琏举了举:“那我先祝你此去泉州顺顺利利。”
贾琏也举起酒盏,和她碰了碰:“借奶奶的吉言。请奶奶安心。”
酒液入喉,带着女儿红的醇厚,凤姐看着贾琏的侧脸,心里忽然觉得踏实了——不管是为了王家,还是为了她自己,贾琏近来的担当,都让她觉得这夫妻同心的日子,或许真的不远了。平儿站在旁边,见两人气氛缓和,悄悄松了口气,又给两人添了些酒。
夜渐渐深了,烛火也弱了些。贾琏起身说要回书房整理泉州的贸易清单,凤姐只好叮嘱道:“路上小心,到了泉州马上派人给家里报平安。”
“知道了。”贾琏应着,转身掀帘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廊下,凤姐对平儿笑道:“还是你机灵。那清源道姑,你明日就去清虚观叫来,我有话问她。”
平儿笑着应道:“奴才晓得了,二奶奶放心。”
凤姐拿起桌上的“黄鸭斗篷猫儿”提花织锦的样料,指尖拂过猫儿额间的花钿,嘴角忍不住往上弯——她等着贾琏从泉州回来,等着那场祈福法事,更等着他能真正明白她的心意。
偏厅的烛火依旧暖着,映得那明黄的锦缎,像藏了满室的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