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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 凌波曲(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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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次是在沐府,临上轿前匆促一瞥。这图背后的深意太重,竟让人忘了细细端详,只记得那凤凰栩栩如生,姿态华贵异常。照理说入宫之后,云裳该把这画供在正厅的,但看见白宸浩那样对她,心里揣度一番,反倒渐渐怀疑起了他赐画给自己的动机——看见敏珠带着小太监要把《凤仪图》挂在正殿墙上,忙喊他们罢了手。夜夜“专宠”已经引得无数人背后恼恨,再挂出这幅图来,还指不定又要生出多少事情。

私心里,云裳一心盼着日子过得快些,盼着时间长了,众人能忘了《凤仪图》这档事儿。她也知道这只是一厢情愿的奢望,谁能忘得了呢?打从黎氏被废,不知多少文臣武将轮着番儿给帝君上书,劝说中宫不能无主,要他及早再立皇后——白宸浩却只置若罔闻。他那样宠丽妃,宫中一度也有传言说要立丽妃为后,可等了一两年,也迟迟不见有立她的表示。更没提过要扶宣氏上位的事。云裳拿脚趾头想都能想见后宫的女人们有多么看重这幅《凤仪图》,还有那些为了争夺后位而使出的浑身解数。——宫里宫外,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瑶华殿里的那幅画,可这个节骨眼上,他却偏偏给了她!

怎么偏偏就是她?!

莫不是真如她猜测的,白宸浩是有心要给后宫立个靶子,将她竖在这里,好让大伙儿有的放矢,免得满腔妒火无处撒?

云裳站在姜舒眉身后,望着案上那幅图,不由微微叹了一声。金翠相间的凤羽,细腻入微的笔触,很难想象,这样一幅图竟会出自马上夺天下的高祖皇帝之手。沐风行喜欢跟名士交往,这几年云裳跟着他,也颇见识过一些冠绝天下的名作。可是细看下来,那些所谓的传世名画,竟没有一幅比得上眼前的《凤仪图》。——写意的山水,工笔的凤凰,每一鳞每一羽都勾描得细致入微。七彩的羽毛不知是使了什么颜料绘的,时隔三百多年,仍旧姿色不减。抛开与中宫后位的那些个关联牵扯,云裳真是打心里赞赏和喜欢这幅画。

不止她喜欢。很明显,丽妃也喜欢。目不转睛地看了半天,姜舒眉忽然扭头问云裳,“你刚叹什么?”

云裳涩涩笑了一下,并不接话,只反问道:“姐姐很喜欢这画?”

“不。确切的说,不是喜欢,而是好奇。”丽妃倒也坦**,书案边捡了个凳子坐下,接过敏珠递过来的茶,曼声道:“说了也许你不信,今儿还是我第一次见这幅图呢。”

这一说,不但云裳愣住,就连敏珠脸上都疑惑起来。这画一直都收藏在宫里,她怎么可能没见过?

丽妃看见两人疑惑,轻轻一笑,却不点破,只说:“你且想想,这画原是谁的?”

当然是帝君的。《凤仪图》乃是西临皇室不传之秘,历代帝后视若珍宝,小心收藏。白宸浩将它赐给云裳,打破了此图只传皇后的先例,所以才给她招来种种不必要的嫉恨……咦,等等,丽妃的意思显然并非是指图的主人,而是曾经拥有它的那个人——

在云裳拿到这幅画前,拥有它的人是……黎后,黎文君!

顿时恍然大悟。

宫里尽人皆知,丽妃与皇后不合。

“她倒是生怕别人看不见她皇后娘娘的尊贵呢,成天把这图挂在那里让大伙儿瞻仰。”冷冷一笑,丽妃的话锋颇有几分刻薄。回想起当年瑶华殿里极尽奢华的各种摆饰,还有黎氏那端着架子的“温柔”笑脸,翦水明眸中顿时闪过一波再清楚不过的鄙夷,“没错,这宫里,谁都见过《凤仪图》,只除了我——想必你也听说过我跟她之间的那些故事吧?自打吃了那回下马威,差点被她的人打死在宫门口,我从此就都绕着瑶华殿走,再也不敢进她那个门儿了……”

《凤仪图》一直挂在瑶华殿,她既不进那个门,自然也就无缘看见。想想也是,黎后再怎么爱显摆也不能自己抱着画到处去给人看。后来,黎氏被废,《凤仪图》自然被收回了内库,碍着那层位主中宫的深意,嫔妃们就是再喜欢,也不敢在帝君面前提起——丽妃再怎么得宠,也不能跟白宸浩说让他把《凤仪图》拿来给自己,因为一出口便是太过昭彰的野心勃勃。

不过此刻云裳的感慨可不在这上头。听丽妃的口风,竟是对当年恩怨毫不掩饰——既不掩饰自己吃过亏的事实,也不掩饰对黎后的极端厌恶。难听就是难听,刻薄就是刻薄。直来直去,不绕弯子,有什么说什么。见她竟是这样坦**直白的女子,云裳不由有些纳罕,心里更生出些刮目相看的敬意。却不想,话到后半句,丽妃却忽然冒出些如小媳妇儿般委屈的软话来,听得云裳一个没撑住,“噗嗤”一下子笑了出来。

丽妃挑眉,“你笑什么?”

“姐姐真会开玩笑。”云裳看她眼神,知道她已经猜到了自己为何发笑,越性儿一气说完,“哪个不知道啊,当初那阵仗虽让姐姐受了委屈,可吃亏的人却是皇后……”掩口一笑,满眼天真烂漫的笑容叫人恼都恼不起来,“姐姐性子刚强,为人又最是桀骜大胆,但今儿这么一说,倒好像是个受气的小媳妇一样。”

掩袖吃吃笑了一会儿,忽听丽妃冒出一句:“你以为性子刚强的人就不会受委屈了么?”

听这个意思,当日与黎后之间怕是还有曲折。云裳猜着丽妃下面还要有话,便收了声静静等着。不想丽妃却再不肯往下说了,等了半晌,到底没提那些往事,只沉沉叹了一句,“有些事……怎么说呢。便是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敢让你受委屈了,人人都捧你,心里也还是会委屈的……”

“你不懂。”

“说穿了,人心,到底不甘吧。”

迂回跳跃的几句,听得云裳云里雾里,不知她到底想说什么。可是看见丽妃眼底的怅然,闪念间忽又想起沐风行来,不由得也勾起了几分伤感。触景生情想了想,他倒是一心想让她不受委屈的,可弄来弄去,最后却把她弄进了宫门——这一路前途未卜,虽然荣华无边,可心里的苦,有谁知道?要是将来真有什么事,只怕受点委屈还都是小的。弄不好,生死都难料。

两人各揣心事,闷闷坐了半晌,相对无话。

丽妃来琴微殿的本意,一则是为了看那张《凤仪图》,二则是要刺探云裳的性情。如今坐了半日,似也有些腻烦了,又见云裳木木地出神,便不再多说什么,默默喝了杯里的茶,伸手唤来敏珠,“去叫王嬷嬷吧,在你们这里叨扰了大半天,我也该回去了。”

云裳回过神来,赶忙挽留了两句。

“您且稍坐。”敏珠不慌不忙打发了小丫头去请人,这才笑嘻嘻的回丽妃的话,“外头落雨了——刚才您来的时候天正晴着呢,我估摸着底下人怕是没备雨具。不妨事,已经吩咐人去取了,只是得委屈娘娘多坐一会儿。”

丽妃转头一看,果不其然。两人在屋里说话说得入神,没留意到窗外竟落起细雨来。春雨雨丝极细,虽绵密入织,却是渺无声息。沙沙地打在房檐上,恰如花瓣飘散在风里。

“这才是天意留人。”云裳抚掌笑道。虽才是下午,但天色阴沉,仿佛将暮。“雨虽不大,但这当儿出去,少不得要污了裙子。姐姐不如再多坐一会儿,叫他们备了辇来再走。”

西临皇宫不比沐府,没有串联各处能避风雨的九曲回廊。后宫贵眷们逢着雨雪天气或是懒得走动时,都是用四人抬的肩辇。

丽妃不应声。

目光转到窗外。微雨的天,濛濛的雾,风里溅起极细极细的花香。闪念间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转头对云裳说,“你先前不是说要去飞音殿么?”

云裳会错意,以为她还在为自己打算去拜见端妃的事情不快,忙答道,“看这天气,今天肯定是去不成了。我改日再……”

“不用改日,我现在就带你去见她。”不由分说地冒出这样一句,丽妃脸上闪出一种有些古怪的笑意来,“不过,我猜她这会儿肯定不在飞音殿。”

说着,完全不给云裳反驳的机会,拉起她的手就要出门。云裳看她神情古怪,生怕她有什么别的盘算,本能的挣了两下。

姜氏是习武之人,手指虽纤细,力道却着实不小。决意拽住了她,云裳哪里还能挣脱得开?推推搡搡行至门口,实在抗不过去,云裳忽然灵机一动,用脚尖踩住了袖子上垂下的轻纱。

身上的衣裳是最时兴的宫装,天水碧色的广袖罗裙,宽大的袖摆轻盈而夸张,点缀其间的翠色纱罗足有数尺之长,盘绕着,从肩头一直垂到地上。云裳暗暗踩住了一根垂在地上的纱带,借着丽妃拉她的劲道,佯装踉跄——两下里一用力,撕拉一下,满绣云纹的罗袖上裂出条一尺半长的口子来。

丽妃闻声回头,瞧见云裳露在衣袖外面的一段莹润玉臂,顿时愣在那里。

撕坏了衣裳,自然无法跟了她去。敏珠在一旁看着,心里早有阻拦之意,只是碍着身份不好开口。如今看到这一幕,忙不迭上来打圆场,“咳,这广袖罗裙美虽美,可是真的不大方便。淑媛您快换下来,奴婢这就给您找件旁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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