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不能用的子宫(第3页)
“出什么事了?”
我坐在她的对面,将手从方哲手里抽出时,方哲体恤地说:“你看看朋友怎么回事,没事儿了到休息室来,我在那儿等你。”
“失恋。”她睁大眼睛看着我,然后哈哈地笑,皮肤被干的泪痕绷得紧紧。
我给她面巾纸,安慰她:“谁不是失完又恋,恋完再失?他不要你,是他没眼光,这样优秀的女人……”
“我和你们不一样。”她神秘且凄惨地微笑,伸手去拿烟。
帮她点烟时,她看见我无名指上的指环,愣了一下。被烟呛得垂下头去,仿佛又有泪水出来。
“俏君,我可能快要结婚了。”
“我看见了。”她不肯抬头。
“会有一个最合适你的人出现,你看,我不是等到了吗?”
这个时候真希望卢小雅在,她只用几句话,便可以将男人们奚落得一钱不值,将受伤的心像缝泰迪熊的毛衣般细细密密快速缝得天衣无缝。而我,话刚出口,便后悔不迭,什么都可以搬出榜样来让别人学,惟有爱情不可以,尤其是对方是一个伤心的女人时。
“乔米,我和你们不一样。”她只会得重复这句话。
“你当然和我们不一样,你那样优秀。”
“乔米!我不能生育。”她忽然将这五个字说出来,急促得像夏天的一场过路雨,我只能从她的表情上来寻找痕迹证实这五个字的存在。
“我不能生育,我不会有正常女人的幸福。”她重复。
“看医生了没有?”
她的嘴角向下拉出笑容,耳语般:“没有办法的,子宫不能用了。”
她的语气像说某块布料现在已过季不能使用,像说某个颜色的口红不适合自己不能使用,像所有的一切轻易而举可舍可得的东西不能使用,惟独不像说自己的器官,而且是系挂着女人的幸福的器官。
忽然想起听俏君也曾是别澜的病人,而别澜在提到俏君时浮在脸上的疼惜表情,我的心忍不住抽了一抽。
“怎么回事?”
灯光暗了一暗,服务生过来点上蜡烛,豆大的光将两个女人的世界隔开,而她的沉痛正慢悠悠地向我浸来。
“你知道亲子鉴定吗?”她侧头问我:“我的男人怀疑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
我看向她的腹部,平坦一如往常,有些紧张地打断她:“你不是打算生下来鉴定给他看吧。不相信你的男人,你鉴定了又有什么用?爱情已有了伤痕,两个人再也恢复不到往常的甜蜜,除非你与他结婚,否则别拿孩子的生命开玩笑。”
她诡秘地笑,笑得我浑身发凉。
忽然想起:“俏君,你不是说你的子宫,子宫不能用了吗?”
她点头:“是的,鉴定之后,就坏掉了。”
“他是别人的老公。但是他爱我,我也爱他。我发现我怀了他的孩子,非常高兴地告诉他。可是他却说如果我不是说怀了孩子,他真的打算离婚娶我。而现在,情况就不一样了,他是少精患者,怀孕的机率少得可怜,所以与妻子到现在还没有孩子。他怀疑我的不贞,而我纵使非常明白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骨肉,也百莫能辨……”
丁俏君现在回想起当年的倔强时,一脸后悔的表情。那时的她,只想着要证明清白,要报复他。一个人跑到外地,将孩子在肚子养到八个月,再叫上男人与她一起到医院做亲子鉴定。现在的科学已进步到可以在婴儿胚胎时期做鉴定的地步,可她偏偏要等到八个月,孩子基本成形,一切发育良好,离一个活生生的婴儿出生只差二个月时,再证明给他看。亲子鉴定做完后,她没有下手术台,医生按她的要求,在腹外注射,针头扎进婴孩的脑部,将它弄死在肚子里。
“他那时与妻子都打算去收养一个孩子了,看到自己的亲生骨肉在我的肚子里便死掉,真是非常大的打击。他在手术室外晕了过去,而我在手术室里几乎丧命……有过生育的女人都会知道分娩的痛苦,可是当生的孩子是一个死婴时,那种痛苦便是双份的。死婴不知道用力,全靠产妇一个人拼尽全身力气,忍受全部苦痛,将它挤出子宫……清白还给了我,报复送给了他,可是我这样的草营人命,注定要背更大的罪。生完那个孩子之后,我的子宫便坏掉了。医生在手术前也让我想清楚这样手术后果的可怕性。我选择它,就要承担一切,包括一个坏的子宫,一个失去机能的女人驱体。”
面对俏君的坦白,我感觉语言是那样的无力。
将俏君送下楼,我疲惫地回到方哲的休息室,他正坐在沙发上吸烟,闭着眼,微陶在那一片氲氤中。
“她走了?”
“方哲,我好累!”我坐在他边,投进他怀里,像只等待安抚的猫。
他亲吻我的耳垂,嘴唇……一切他能触及的地方。我与他在透明的玻璃窗前**,压力被欲望吞噬,马路上的灯火被快感席卷。我看着自己撑住窗的手,那星光般的小石头摇晃成一个光圈,慢慢向我套来。我以为它就是幸福了,在方哲的推动下,也极力将自己向它钻去。幸福是那样小的一个圈,我无法削尖脑袋将自己填充进去,在极度的快乐与极度的悲伤混合成的巅峰中,我流下了眼泪。他俯在我的背上,听我的啜泣,紧张地问我:“怎么了?”
我回头对他强笑,说:“我爱你!”
“你想什么时候结婚?”
“尽快!”
他不会明白我的感觉。那种越来越强的对幸福把握不住,对好时光的流逝百般无奈的感觉;那种对随时可能会被阴暗角落里现出的旋涡吞噬,对挥散不去如粘在身上的蛛丝一样的阴凉的过去憎恨惶恐的感觉;那种因为害怕失去所以会走上极端,要么尽快抓牢要么转身逃跑的矛盾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