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第1页)
【肆】
青萝不知道是如何回到顾府的。
她把自己关在房中,将外罩的衫裙一层层脱下。铜镜中映出一个绰约身影,只是那后背上莹然生光,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那是鲛人的鳞片。
青萝在及笄那年,得了一场怪病。卧床两个月之后,她后背上就生出了这些鳞片。鳞片会在月中之时脱落,落地便是金箔。
这是天降祸事。彼时海国鲛人屡屡侵犯中原,而朝中官员之女却生出了鲛人鳞片,这必会招来皇帝猜忌。
当时顾老爷恰逢贬斥,远离京都。这是一个避祸的机会,只是她再也不能和司马哲有任何来往。皇室婚娶,容不得半点差池。
否则,便是万劫不复。
思及此,青萝狠狠地拔下一块鳞片,看着它渐变成一片金箔,终于落下清泪。
生连枝,死共冢。哪里是那么容易实现的呢?
三日后,他到底还是派船来接。
顾老爷挡不住,只得和顾夫人在码头和她告别。青萝一步步踏上官船,不忍回头去看。
锚起,官船便起航了。
船体上围着红漆雕栏,雕花有梅兰竹菊,清风明月,还有美人瘦影。穿着月白锦袍的他,就从这样的一派美景中款款步出。
微笑,伸手,轻擦她脸上的泪珠儿,他柔声道:“顾青萝,此生只有我能娶你。什么天煞孤星,我司马哲不信那一套。”
她凄然而笑:“就算此身不配王妃之位,你也娶我?”
“娶。”
她随意看向远处,目光淡然。男子的誓言,岂能当真?眼前的温情,能多享受一刻,便是一刻罢。
从那以后,她便事事温顺,凡事侍奉得无一处不妥帖。司马哲微眯着那双凤眼,摩挲她的下巴:“萝儿真是柔嘉有德的典范,只是你这么快就忘了宁郎?”
原来,他还是在意的吧。
青萝有些失神,口中却笑声清脆:“王爷这样玉堂金马的人物,青萝还有什么别的祈求?今日风和日丽,就让青萝给你舞一支《绿腰》,如何?”
他颔首应允。
彼时艳阳天气,烟细风暖,青萝穿着一身翠绿舞裙立于船头,于猎猎河风中翩然起舞,轻盈身姿犹如天外行云。
水袖最后落下时,她明显看到了司马哲眼中的醉意。因为酒,也因为她。
他将她揽入怀中,手臂一横将她抱起,边往船舱里走边大声吟道:“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
这一夜,她频频为他斟酒。一杯又一杯,醉了良宵也痴了明月。
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丈。
司马哲犹在沉睡,偶有呓语,似乎是在念她的名字。青萝一震,却依然穿好衣物,走出船舱。
船只停靠在中途码头,补给淡水食物。见她出来,船上侍卫有些戒备。
青萝浅笑,从袖中掏出一块黄灿灿的东西往侍卫手中一塞:“大哥,行个方便,让我下去买盒胭脂如何?”
那一块金箔。掂一掂,足有一两的用料。
侍卫看直了眼:“青萝姑娘,这使不得。”
“我说使得,那便无妨。”青萝妩媚一笑,提着裙子下了船,不忘回头一望:“大哥,我去去就回来。”
她哼着小曲往胭脂铺走去,却在侍卫收回视线的刹那闪进一条胡同,然后飞快地向深处跑去。
一个半鲛人,如何做得了九王爷的侧妃?若是被人发现鲛鳞的秘密,必然惹来屠门之祸。所以早在踏上船只的时候,她心里就酝酿着出逃计划。如今,终于得以实施。
从这里买一辆马车,日夜兼程,三天后就能赶回家。然后和爹爹一起上路去西域经商,再不回中原。
至于路上的花费——
就用后背上落下的鲛鳞吧。
她轻笑,笑得凄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