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安家的安朵(第2页)
安父当时站在安母的背后,他清晰地看着女儿的脸如何在冬日残阳的光晕下渐渐变了颜色,她鄙夷地看了她母亲一眼,垂下脸继续拿着手机讲话。她故意将普通话咬得字正腔圆,以此来反衬她母亲一口难听的本地方言。她挑衅地吹出一口悠远的烟雾。安母扑了上去,扯住她的睡衣将她向房间里拉。
“你太过份了。”安朵忽然大声说,眼睛冰冷地燃出怒火。
安母几乎将她的睡衣带子扯掉,她抓住她母亲的手,有力地将它甩到一边:“你不尊重我,也请注意一下你的形象。”
安母多年来对她的积怨如山洪般暴发了。她不加思索地将脑子里所有用来攻击女人的话抛向安朵,她没有忘记这是她女儿,正因为是她女儿,她们有着与生俱来的亲密,才使她措辞更加恶毒。她不了解安朵为什么会成为现在的安朵,但是她掌握着她那样多成长的秘密,此时正可以拿来曲解、放大做为攻击她的最好武器。她说:“让我注意形象你自己看看你是什么形象我怎么会生下这样不正派的女儿有过的男人比我认识的男人都多一辈子只会与男人调情只会吃青春饭让别人拍你的身体你别以为你在外面几年当了什么狗屁平面模特就与我们不一样了你拿来卖弄的脸和身体都是我给你的我给你这些是为了让你过上正派的生活如果我早知道你这样贱这样没用只能靠脸来赚钱我早在生下你的时候就掐死你你什么用都没有小时候让你学钢琴学跳舞学声乐你没有一样学成功考大学分数不够还是我与你爸花钱给你跑关系给你找好了工作你却非要到外面去卖脸你一事无成你什么用都没有你快要气死我了我不会让你得逞我还要看你继续**总有一天你老得会比任何女人都难看死得比任何女人都惨你都二十多岁了还没有一个固定的男人你一辈子也就是这样了你酗酒吸烟最好你去吸毒那样死得更快一点……”
安朵的表情起初是愤怒,然后是错愕,最后她索性好奇地偏着头看着安母,下巴骄傲地扬着,像看到山野泼妇的公主,不屑里带着同情与好奇,不明白她怎么可以讲出那样一长串恶毒的话,不明白那些句子与她有什么联系。她又去烟盒拿烟,自然得仿佛喝水一般,她居然还笑了一下,鼓励地看着她母亲,仿佛期待她不要停继续说下去。
安父或者是被妻子的话挑唆,或者是看不顺眼安朵的不以为然,或者是别的更复杂的情愫,多年累积的怒,他忽然拉开妻子走到安朵面前,挥手给了安朵一耳光,打落了她嘴里还没有点燃的烟。
耳光响起的那一刻,安母闭了上嘴,安朵也没有出声,安父看着自己的手有些不敢相信的尴尬。
他们都疯了。在新年初始。全家陷入失控的局面。
安朵故意笑,眼睛戏弄着父亲的不安:“只打一下吗?你一向是打三下的吧。”
安父血液涌上大脑,他大力地在她脸上又补了两耳光,以安母与安朵甚至他自己都没有料到的力度,安朵脸攸然红肿起来,耳垂有血渗出,一只耳环被他的巴掌打飞,拉伤了她的耳朵。
安朵摸摸自己的耳朵,看看手指上淡红的血,推开发怔的安母与安父向厨房冲过去。
她将菜刀放在安父的手里,逼他握紧,抬起她尖尖的下巴,将细长的颈露在空气中,说:“她不是想我死么?你们杀了我便是。”
安母尖叫起来,害怕安父会不理智到真拿刀去砍。安朵看他们手忙脚乱,冷笑了一声,拿着茶椅子上的手机向自己房间走去。
安朵在大年初三便走了,向他们告别时,她说:“我的事情,我作主。”
安父拿着电话半天作不了声,开了口,发现自己的声音遥远无力:“和谁结婚?什么时候?”
“他叫方重山。我们已经登记了。没有举行婚礼,所以没有通知你们。前一阵儿,事情也太多。忘记先和你们打招呼。”
“需要我做什么?”他吃力地问。他感觉自己在安朵的生活里越来越微不足道了,他的花朵儿,他的戴牙套的小姑娘,他的睡前要听故事的小女孩不再属于他了。他想不起安朵的样子来,只记得那个在发夹上戴着一朵红色绢纱花的小姑娘穿着黄色的吊带小裙坐在他膝头笑,那时,他还没有带她去看牙医,她还露着两只兔牙,倚在他怀里,一只手不老实地扯着他厚厚的耳垂。
她的事情,她作主。
他们的亲密被她忽如其来的婚姻破坏了,原来他们可以一家仨口恶言相向,相互任性,相互袒保,相互爱,相互恨。但现在……她有了别的男人与她建立新的亲密关系。
“帮我想想,怎么告诉她!”她诘诘地笑,“你知道,虽然我不太喜欢她,但是她毕竟是我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