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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寻找老北(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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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是个老太太。老。太。太。别以为这三个字便代表了她的身份相貌及职业感情等所有元素。她与普通的老人不太相同,没有一双被日光烤了几十年的混沌的眼睛,没有一张被岁月冲掉自尊心的以老卖老不加修饰的脸。看到她的笑容时,你会明白,田野里盛开的那片向日葵没什么了不起,它们几千朵加起来都不如她一个表情灿烂。

“你可以叫我MAY,如果你愿意,当然可以加个‘姨’。”

她像同代人一样与我握手。她的手真要命,如果给我时间我可以用数千字来形容,用一切细滑柔软有生命或无生命的比拟物,直到你以为自己也在握着它。

“听重山说,你有好故事要与我们分享。”这是她的第二句话。

我将那个故事重复了一遍,我想我应该比刚刚讲的好,因为没有书本的限制,我是讲,而不是念。

MAY清澈的眼睛快速地眨动,像是不希望在车窗上看到雾气而打开雨刷的司机。她说:“我知道这个故事。但你比巴尔贝·多尔维利讲得动人。”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喜欢这个故事呢?”我说。

她摊摊肩:“很多为什么其实都是没有答案的。”

我兴奋地看向方重山,他则得意地向我眨眼,仿佛在说: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她,我就知道你会对她有兴趣。

是的,我尊敬所有老人,特别是有知识的老人。母亲说,所有的老人都是活化石,你只需要看着他们,便能知道很多事情。现在,仅仅看满足不了我,我希望与她交谈,听听她讲讲巴尔贝·多尔维利。

但是她说:“我也有故事要与你们分享。”

她递给我一叠打印稿,说:“你们看完它后,如果愿意帮我,就与我联系。”

方重山说:“MAY姨希望通过我们节目找人。”

我意外地看向他:“你为什么会在?”

“MAY姨希望通过我们节目找人。”他重复,一字不改。

“我是说,你平时都不参与任何寻找的过程,这次你为什么会在?”我有些不耐烦。

MAY在一边笑,也许是我看错了,但是刚刚,在我对方重山不耐烦时,分明看到她眼里闪过得意的笑。我想是我看错了。就像小时候,母亲与我在花园里喝茶,她忽然跳了起来打翻手里的茶杯。她说看到了蛇,而我扭头去看时,只看到平静的花盆。我又想到了母亲,她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离开了我,而在我成年后的记忆里,她却仿佛成了孩子。

“我是不参与,但是这次,我想让你参与。”方重山像当初告诉我他因为喜欢我的脖子而喜欢上我一样的镇重其事。

我没有再追问下去——每当我遇上一个问题不太想得明白,又懒得去弄明白时,便会告诉自己:他(她)这样做,总有他(她)的道理,照做便是了,答案总会在最后揭谜。

随手去翻看MAY给我的打印稿,小小的五号字,楷体,细细密密如趴在大理石上的蚂蚁。

S:

你让我惊恐了。

你给孩子一颗糖,同时扬起你手里的糖果袋,他不知道袋里还有多少,但是他以为一定不只是手中那一颗。他很开心地吞咽,在糖果的味道里笑,还来不及告诉你他有多喜欢,你却转身要走了,带着你的糖果袋。融了一半的糖还含在口中。那样甜。那样突然。他惊恐地看着你,甚至来不及将快乐的表情收起。

惊恐的还不只是糖果袋离去本身——他居然发现,他赞同你的道理:一切的美好都会有消耗的可能,如同鲜花的调谢,如同食糖过多的腻味,如同**终有一天会变得不再单纯多了各种复杂疲累的可能。

继续给。或转身走。

过量去食。或在痛苦中垂涎那转瞬即逝的美味。

他惊恐了。含着糖,因此吐字不清,其实就算能清晰讲话,他也不知道哪种选择才是正确。他只能木木地张着嘴。

这是一封情书,不只一封,这一叠打印纸全是写给S的情书。我只看了第一封便被吸引住。只有女人才能明白的感觉吧,那些纸在手中忽然变得脆弱起来,仿佛一颗乱蹦跳着敏感易伤的心。

我问MAY:“是找S吗?”

MAY还没有回答,方重山有问题插了过来,他问我:“你愿意参与这次的寻找吗?”

“我?我愿意你们节目组也不一定愿意啊。”

“只要你有兴趣就行,我,我现在是制片人了。”

我意外地看着他,为他高兴,也有些羞愧:“我是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你是我最想告诉的人。”他说,这样体贴的话让我差点以为他就是我想嫁的好情人。

“我很喜欢这些信,虽然我只看了一封。”我扔下方重山,继续我的问题:“你是想找S吗?”

MAY却说:“先吃饭吧,一会儿,我讲故事给你听。”

如果你和我一样喜欢在阅读时先看结局再回头看过程如何发展的话,你就会明白我此时有多么心急。她像酿酒人,你都闻到酒香了,她偏要捂紧坛子。

我吃的是牛扒,上面密密的一层入口即融的鹅肝酱,平素我喜欢的美食此刻味如嚼醋。我一边快速地挥动刀叉,一边听MAY与方重山聊些无关痛痒的话。等到MAY终于吃完她的沙拉、吐司吩咐待者收盘时,我飞快地问:“你与S倒底怎么了?你为什么想寻找他?”

MAY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我要找的人是老北。不是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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