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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马德里(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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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马德里

马德里,并不是属于白色小房灰色小毛驴的城市,它更像一个被上天眷顾的贵妇。经历过一些沧桑,但那沧桑只是她裙子上的一点色彩。她比任何一个城市都懂风情——那些艺术家,那些英俊的西班牙斗牛士,都是她不二的裙下之臣;那些美伦美奂的殿宇、有着精美雕刻的古老的喷泉,都是用来点缀她的宝石??所有的人都会赞美她,但是他们也会说:她惟一的缺点就是不懂得吝啬美。

三毛很快便喜欢上了这个城市。每条街道,每个橱窗,每个转角处处有惊喜。街边的咖啡厅里那些其貌不扬的人,也许是画家、哲学家、作家、魔术师??随便找一个青年来问,都可以听到一段曲折的故事。她的过往在这里不值得一提,她也随着他们一起,将台湾时那些捆绑她的心事丢掉,做了一只无所谓的花蝴蝶,随着每天不同人流,在马德里的街头无拘无束,自由闲**。

她的脸庞很容易被人记住——她在东方算不得美,但是在西方人眼里,却是不得了的动人。而她,也丢开了从台北带来的那些束拘的碎花连衣裙,粗跟鞋,开始将鲜艳的西班牙色彩向身上披。那些打扮,倒成全了她的异域感——比穿着旗袍更显出东方的神秘。她将眼线画得又黑又长,她要自己总是有慑人的力量,远处的要被她的裙子慑住,近处的要掉进她又深又悬的黑眼睛里。她还抽上了烟。第一次抽时,有些轻佻的罪恶感,她尽可能的自我释放,虽然总是在信里告诉父母“会戒烟的”,但是,还是在烟雾里继续前进,将过去那个自怜自艾害羞拘谨的自己远远地抛在脑后。

像所有的游子一样,家忽然成了亲近的地方,那些原来可能没话说的亲人,忽然成了自己最好的朋友,恨不能将每分钟的事情都向他们讲。

她疯狂地给家里写信!什么都写。写自己住的宿舍叫做“书院”,写晚饭时要穿晚礼服,每餐都有葡萄酒??还没有学会西班牙文,但是,哪一种酒配哪一种杯,餐桌礼仪等倒是学了不少??

写开心与不开心,但是更多的是写自己在这边的不一样——不敢明说,但是,渴望着这些不一样,让久久失望的家人觉得自己是可爱的,是足以欣慰的。

马德里的男人爱她,女人也爱她——这爱是靠自己争取的。

起初,她以东方的谦和有礼被她们爱着。她像一个东方小女仆,打扫着整个宿舍,为住一起的其它姑娘们铺床打水,她的东西都是公共财产,谁都可以从她衣柜里拿衣服,谁都可以在下雨天拿走她仅有的一把伞。即使这样,她们还会怪她,因为“亲爱的,你为什么不将我的衣服收进屋里来”“亲爱的,你为什么不将头上的发卡取下给我用”??

她们以为三毛的谦和是没底线的,是基督教里“打了左脸将右脸递过去”。她们也以为这个东方的小个儿女孩是好欺负的,甚至在被院长抓到她们中有人卖避孕药时,理所当然地将这盆污水向她泼去。

三毛在那一刻终于发作。她抓起扫帚,向所有的人抽打,试图拦下她的人,不是被她抽耳光就是被她重重地踢中,院长上前制止,她冲她丢花瓶??

他们都吓住了,还有人窍窍私语:“ECHO疯了。”

三毛平静下来后,脑子里是懵的。她晓得自己做了过火的事情,她略有些不安,有些担心会因此被送回台北。她独自一人到街上走了很久,回到宿舍后,发现这些挨了她拳脚的女孩们都笑脸相迎,她的**,堆满了那些她们早该归还却被占为已有的东西。三毛一言不发,坐在床边抚摸着自己的衣服、发卷,她抬头冷笑:“你们不用了吗?”

她们慌忙摇头:“你也得用啊!”

三毛哈哈大笑,吓得同屋的女孩们都躲了出去。她边笑边给父亲写信,她说:“爹爹,你教我的是错的。东方人的礼节应该在东方使,西方人是不识相的,你太好,她们以为你是好欺负,她们不会因此尊敬你,反而会更肆意地欺负你。我晓得你会对我打架的事情皱眉头,你尽管皱好了,反正,我这一架打回了属于我的那些东西,也打回了应有的尊敬??”

院长后来也知道了三毛的被冤枉,她没有因为那天三毛的闹事惩罚她,反而将她叫进自己的房间,一起喝下午茶,一起聊聊。

她说:“就算是被冤枉了,为什么不能好好说呢?”

三毛笑着问她:“我好好说的话,您那时就会相信了吗?”

院长说:“你很像我们西班牙女人。”

三毛皱着眉头笑,她说:“你这话倒底是批评,还是表扬?”

虽然西班牙语说得生硬,但是三毛还是努力给院长讲了那桩被数学老师在脸上画鸭蛋的往事,她告诉她,十年前,那个被老师冤枉却不能回击的女孩,再不也会面对不公保持沉默。

不要因为以上的描述,就以为三毛在马德里的日子就过得顺风顺水。

自己的同胞们并不喜欢她。连父亲的朋友徐伯伯一家的几个孩子都不算喜欢她。他们认为她太不够中国,吵架,与外国人逛街,窗外经常有西班牙男孩弹吉它献情歌??连她细细的声音,都可以成为他们不喜欢她的理由,他们说她是个装腔作势的女人。

三毛也尽量避免去徐家做客。每每有相邀,她都说功课忙。

推脱了许多次,到了圣诞节时,怎么也不能再说“功课忙”了。她去做客,打算去去就回。她没有想到,西班牙的圣诞节会这样热闹,公寓里的各户人家都打开门互相串门去问好,她有些怅然地躲在角落里——三毛家是奉基督教的,因此,每年都会过圣诞节,这是三毛第一次不在家里过节日,看着别人的热闹,心里自然会有些酸。

她试着设想在台北的家里现在是什么样的热闹,但是,却总是想到二十年前,在南京的圣诞节——雪花还没有落,家里大客厅的壁炉上面,已经被哥哥姐姐铺上了白棉花造成的假雪景,还有一些晶晶闪闪的小碎片被撒在那雪里。耶诞树的顶上会被悬挂上一大颗银色的伯利桓之星,当银色的星星在树上闪耀时,就会有人向三毛叫喊:“快,把袜子拿出来??挂在壁炉边上,今天晚上圣诞老公公要来送礼物??”

她与他们告别,下楼的时候,被一个西班牙男孩不小心碰到,他抬头对她歉疚地笑,说:“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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