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马德里(第2页)
这是个英俊的男孩。虽然西班牙英俊的男人到处都是,但是三毛还在心里暗暗赞了他的容貌。她从来都是喜欢漂亮的人,顾福生、梁光明,都是出了名的俊美。她对他笑,也说“平安”,男孩的脸涨红了,头也不抬地向楼上跑。
这时候,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当然也不知道这个比她小四五岁的男孩会在她的生活里变得重要。
再去徐家,是几个月以后。
她在公寓后面的院子里又碰到了这个男孩。他一看见她,脸就红了,想向楼里跑。
她却在他身后叫他的名字:“荷西·马利安·葛罗”。
他停下来看她,她以年长者的口吻逗他:“你为什么不来向我问好?”
她是从徐家打听到他的名字的,不但知道他叫什么,还知道他有很深的东方情结,常到徐家来听些中国故事,十三岁时还镇重地告诉他们,他将来会娶一个日本女孩。
他有些难为情,但是很快自然起来。他说:“我知道你叫EILE(三毛的西班牙名字),是中国女孩。”
三毛依然逗他:“是啊,不过我可以介绍我们学校的日本女孩给你认识。”
三毛与荷西以前所接触的中国女孩太不一样,他原本以为中国女孩都是精致的瓷娃娃,但是眼前这个穿着西班牙裙子的女孩,站在冬日的阳光下,像一件意味深长的粗陶。他问她:“你叫我有事吗?”
“有,陪我玩。”三毛当他是小孩子,所以少了一些顾虑,在说话时,手也自然地放在他的胳膊上。
公寓楼的窗口上,有几张东方人的面孔,他们看到楼下这一幕,吃惊地用手掩住口。他们说:“陈平在做什么,他是西班牙人,他还不到十八岁。”
三毛当自己找到了一个好的玩伴,他陪她滑冰,教她打棒球,她累了还可以将高大的他当马骑,用胳膊将自己吊在他的背上。宿舍的女孩们取笑她多了一个表弟。表弟在西班牙是有些嘲弄味道的称呼。三毛也不恼,她说:“多一个弟弟有什么不好。”她在家里时,对自己的两个弟弟并不算好。十几岁时,因为吵架,还用铁刷子去刷过大弟弟的脸,弟弟的脸马上就浮起了血点,吓得他们的母亲哆嗦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她对荷西的好,像是想将姐弟之间的情谊做个补偿。
荷西出生于西班牙南部的哈恩省。他的父亲叫以撒,母亲与圣母同名,叫玛利亚。以撒在故乡哈恩省安达露西亚有大片的橄榄树林,收入颇丰。玛利亚给以撒一共生了八个孩子。荷西行七。上有两哥四姐,下有一个妹妹。父亲管得严,上面六个哥姐也有指使他的权利。八个孩子,荷西分不到太多的爱,何况他又不是一个乖巧讨好的孩子。这个缺少爱的男孩子,在认识三毛的那一天开始,就没有打算再多一个小姐姐,他对她的感情,就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爱,既朴素又明确。
他没有想过三毛是否爱他这个问题。他的想法很简单:我爱她,我要让她知道我的爱。
他专心致志地了解着三毛在台北的生活,每个细节,经历,挫折和成就都不例外。和三毛认识之后,他才明白自己的情感有多么饥渴,他的情感是多么的干涸。当他们一起回想着各自的童年往事,把记忆的碎片拼成整体并相互联系在一起时,她渐渐占满了他的内心的世界。对他来说,生活现在好像不一样了,意义更为深远,每一天也更有意义。所以,他不能坐等三毛去徐家做客才见面。他决定逃课去找三毛。
第一次去找三毛时,他紧张得很,看着那些明显比他年长的学生们在身边走来走去时,他浑身都在冒汗。他将帽子取下来扇风,很快,手心的汗就将帽子浸湿到可以拧出水来。他在开放着艳丽的花朵的花坛边走来走去,他不敢去会客室向学院的修女要求见三毛,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他甚至不知道说自己是三毛的什么人才好。他采用了最原始的办法——对着楼上密密麻麻的窗口叫她的名字,他相信她总会听到。
三毛从楼上飞奔下来时,不是轻盈的喜悦,而是又惊又怒。
她看见他,伸手给了他一拳——她的拳头对他来说毫无份量。她打他,他反而笑得更开心。
她的神情很慌乱,不时向大楼上修女的窗口瞟上一眼,她说:“你怎么来了?”
“我!”荷西很紧张,将手里的帽子举了起来:“我有些钱,可以请你看电影!”发觉举的是帽子,他又红了脸,飞快地将帽子用胳膊夹住,伸手去口袋里拿钱给三毛看。
三毛按住他的手,将他带到有开着粉色花朵的大树边。
她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不上课吗?”
“我逃学了。”他很诚实。
“你怎么可以这样做呢?”三毛做出微愠的表情。
他有些糊涂了,他说:“你讲过,你也有过逃学的啊。”
三毛看着他的眼睛,有些歉疚,却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无理地说:“我可以,但是谁说你可以呢。不过,既然来了,那就去看电影吧。”
三毛根本不想谈恋爱,也没觉得有此必要——她刚从梁光明的阴影里走出,刚刚可以让自己不再给他写信。她从来没有感觉到这样自由与美好,她的心被自己保管着,她可以随心所欲地挑选舞伴,只有她自己知道下一分钟会对谁微笑。